六十多年前的村戏

●郑世兴

记得小时候,每逢过年,老人们便要写一篇“平安文书”在家族的平安大会上作为祷祝的文章,开头就是“济南府东一里章丘县吕家庄”。可见这个在明水李清照故里以北两公里的绣江河畔的村子不仅景色秀丽更是历史悠久。离开家乡来淄博工作数十载,在我美好的记忆中,除了家乡的美景,童年的欢乐,使人刻骨铭心的就是六十多年前每逢过年在这里搭台唱戏了。

我们村是个大村,建国初就有人口近四千。从我记事起每年春节我村就有扮玩的习俗,芯子、高跷、旱船一应俱全。富裕人家一户就有一两台芯子,一般百姓也会几家或十几家共同置办一两台,年后几十台芯子一起盛装走上街头并受邀到邻村巡演。几岁的孩童,有的扮演《天女散花》,有的扮演《牛郎织女》,我们几户的芯子是《黄天霸拿谢虎》,我就扮演黄天霸。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中期,除了扮玩便开始搭台唱戏。起初是村里的老票友唱京剧,后来,主角就变成了我们这帮在省城济南上学的后生了。老人们演的有《空城计》、《渔夫恨》、《钓金龟》等。后来我们这些学生娃从演《兄妹开荒》始,竟排练演出了大型歌剧《刘胡兰》。

戏台搭在了“孟家大场”。演出之前,村里人早就把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等亲戚们搬来了。偌大的场地,一大早就有人扛着板凳来占座位。开演前点燃了几盏气灯,顿时照得舞台雪亮雪亮,往场内看去,只见坐着的、站着的黑压压一片人海。在济南助产医士学校读书的袁绍文饰演刘胡兰,我饰演了与刘胡兰同时就义的另一位英雄战士。“数九(那个)寒天下大雪,天气(那个)虽冷心里热,我从(那)前线转回来,胜利的捷报要传开”。优美的歌声划破夜空,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当敌人把刘胡兰等押上台时,此时天空中阴云密布,真的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一时间露天看戏的人们头上,衣服上不一会儿功夫变成了一片白色,就像顿时换上了白色衣裳,在为英雄送行一般。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啊!当“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的声音从幕后传来时,全场起立,演员们再三鞠躬、谢幕。我们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目送父老乡亲们离场,满眼泪花的我们,在卸妆之后,还久久未能从剧中人物的情感中摆脱出来。

京剧《渔夫恨》亦称《打渔杀家》。是写梁山英雄阮小七不受招安,改名萧恩与女儿在太湖打魚的故事。我们那时却演出了一出歌剧《新渔夫恨》,剧情是一对父女在鸭绿江上打鱼的故事。女儿唱道“雄鸡不住的叫声喧,火红的太阳红艳艳,无风无浪江面稳,打鱼的人们好喜欢”时,台下观众面带笑容,鸦雀无声,当演到敌机投下炸弹,渔夫被炸死女儿趴在爹爹身上哭诉“爹爹爹爹你醒醒吧,女儿心里似刀扎,你丢下奶奶谁孝敬,你丢下弟弟谁抚养”时,台下哭声一片。

后来,我们还演出了不少吕剧,《李二嫂改嫁》、《小姑贤》、《王定保借当》和《借年》等。演出需要道具,戏服,村里就派人西去济南买戏衣,东上周村买铜锣。我村在济南工作的人多,他们主动捐款并陪同村里来的人到估衣市街,剪子巷戏衣店选购。村里会把这些捐款人的名字张贴红榜公示和表明谢意。亲属们看到后都引以为荣。

《李二嫂改嫁》演出后,在妇救会的帮助下,村中年轻的寡妇冲破封建枷锁,勇敢地找到了心仪已久的另一半。《小姑贤》演出后,个别封建意识很强的婆婆,也一改家长式作风,与儿媳和睦相处了。一放寒假,演文艺节目成了我们的“任务”。从分配角色,到背台词,学唱腔,常常是通宵达旦。记得有这样一个小“花絮”:演完《小姑贤》第二天,我随母亲去看望老姑,路过一个邻村,街上一妇女高声喊道“快来看啊,这不是‘王登云\’吗”,我赶紧往姐姐身后躲,娘和姐姐脸上却挂满自豪的笑容。

我们的节目有的选调参加县里文艺汇演,县长上台接见我们,为我们颁发奖状。同时,其他村还请我们去演出。记得第二天我们就开学,前一天晚上还到查旧村演出。夜里他们用马车把我和同学送至明水火车站。我们到达济南已经天亮,在青龙桥护城河里洗了把脸就跑步去了学校。老师、同学看见我就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脸上的油彩还没洗净。老师看了乡政府给我们出的信后,还表扬了我们。

几十年过去了,每次回乡或同学聚会,大家都会绘声绘色地说起当年唱戏的情景。甚至还会即兴唱上几句。近得喜讯,我的故乡,正在规划设计建设美丽乡村。乡愁是什么?看得见山,看得见水,还要记得住村风、民俗,记得住家风、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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