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香疙瘩皮

说白了就是心血来潮，一向对咸菜敬而远之唯恐避之不及的我在超市里买了块五香疙瘩回来，到家就兴冲冲地将其洗净，又小心翼翼地用刀切成薄片，然后横刀切成细丝，淋上香油。看成色尚能打动我的味蕾，饭上来后夹了口咸菜丝放在嘴里，还没咀嚼几下，那种寡淡让我差点连刚吃进嘴里的饭也吐出来。那块五香疙瘩至此冷在厨房里，不几天就老太太皮肤般萎了，只好丢进垃圾桶，随手倒掉。

我老家东阿镇，秦汉时期是个规格较高的县城，叫谷城。多年后降尊纡贵不做县城，成了平阴的一个乡镇。可当仔细咂摸那个落魄已久的地儿时，眉宇间还能看出许多的不凡，让人不敢小觑。这里不光是阿胶的原产地，还有不少好吃的东西，早些年的焦枣忘不大掉，更让我追忆的是五香疙瘩皮，一种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美食。

在老家那边有种植辣菜疙瘩的习惯，秋天里满菜园青青绿绿的，与茄子、萝卜混在一起，一片生机。秋后成熟了，拔下来去掉樱子，晾晒后去皮撒上盐，码在缸里。一入冬差不多就能吃了。那些年咸菜主要就是辣菜，还有胡萝卜。辣菜主要是平时就饭用，胡萝卜丁是喝凉面最好的佐料，还有腌制的鲜嫩香椿。

乡下做咸菜粗拉，镇上有家没有字号的公家酱园做得讲究。不管是五香疙瘩，还是包瓜、酱蒜，都不比那些名头大的酱菜差。每次走进供销社，佐料柜台上摆放的五香系列酱菜，最是诱人。咸的、酸的、甜的、辣的一起扑进鼻孔，让人站那里发半天呆不忍离去。好多小孩都流出长长的口水，湿了胸襟。镇上人见得多，吃得多，吃的手段也就多。这些辣菜的疙瘩皮，本是削下来丢掉的废物，却用五香粉加以醅制，成了咸菜中的上品，摇身一变由粗使的丫鬟改香闺小姐了。

我读初中的时候是在镇上，离采购站很近，酱园就在采购站里的一块空地上。一排排的大缸兵马俑般列在那里，很是气派。缸的上沿都扣着个尖尖的大斗笠，防雨用的。隔着很远就能嗅到从酱园里飘出的那柔柔的、甜甜酸酸的味儿，肚子不由得跟着咕噜一番，不到饭时就早早地饥了。

黑黑的、红红的浑身抹满五香粉的疙瘩皮就陈列在柜台后，忘了那时是啥价格了。即使是很便宜的疙瘩皮我们也买不起，都是从家里带的不花钱的萝卜咸菜。手头的一些零碎毛票儿大都是买个本子和笔用的，没有任何食品的预算。吃的是从家里背来的，喝的学校提供，衣服那是大件，自己还没有随意添置的权力，就是和你一柜之隔的疙瘩皮，也是看去近在咫尺，却离你有些遥远，只能是远远地看看。

同学中有个姓卜的，家住在镇大院里，父亲是公社干部。逢他父亲不在家，一大帮子人就蜂拥进他那两间瓦房里去，别说疙瘩皮了，明黄黄的一大罐子猪油，用盛饭的大勺子往锅里挖。真是开眼了，这之前我没有闻到这样浓烈的香味，从炉子上炒出的白菜，油滴滴答答的往下淌。对于炒白菜，我不是太感兴趣，只吃了几口，就逮着那盘五香疙瘩皮使劲了。后来好多天我的嗓子里还都咸咸的，一股子浓浓的五香面味。

没几年去县城读高中的时候，不光是白面馒头紧着吃，咸菜自然也能随意吃了。老家产的东西在这个县是主流，柜台里也有五香疙瘩皮。我偏食，基本上只吃五香疙瘩皮。吃饭的时候，馒头就着松软、筋道、咬开还脆生的疙瘩皮，那小麦的甜香发挥得更是淋漓尽致。那个时期觉得学校的馒头真香，尽管学校食堂有了炒菜，我们这些乡下学生还是吃不起的。我无所谓，对于炒菜的兴趣远远不如疙瘩皮来得畅快，省下点钱还要光顾一下书店。

那些贫瘠的日子悠忽间就远去了，成为一种模糊的记忆。我还记得第一次壮着胆，为自己买了一颗酸掉牙的青皮橘子。县里商场的水果柜台上也摆着黄黄的香蕉，那个我从未敢奢望过。不过，现在想来对于第一次吃到橘子的感觉，和咀嚼后贪婪地吃五香疙瘩皮相比，真是无法相提并论，那看去更名贵的橘子，除了酸就是酸。

五香疙瘩皮的清香，至今还弥漫在我的记忆，在五内香着。我想，这香会跟随我的一生。

本也该丢掉的辣菜疙瘩的樱子也能吃，半干后掺进一些磕碎的豆子，做的那种菜豆腐，也是种上好的美食。我想，那个贫穷的故乡并没有因穷困而太贱弱，可能和这些在寂寥中突发奇想的废物利用再创造有很大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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