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 会 司民

久居他乡，乡愁绵绵。乡愁是一条河，时常会泛起过往的浪花；乡愁是一根弦，时常会奏出童年的音符。

这不，我又突然忆起了童年（20世纪50年代后期）赶会的情景来了。

农历的四月初二，离我们村五里地的龙阳有物资交流大会。学校放假，让我们赶会去。

这天，我比上学起得还早，起来就嘟囔着让母亲赶快去做饭。锅里的地瓜还没煮熟，就把汤先盛上了；菜还没熬好，煎饼就准备好了。还没吃半饱，一听门外有小伙伴们喊，丢下碗就往外跑。跑到半截又跑回来了，忘了跟母亲要钱了。

这个时候，母亲总是不很情愿地掀起大襟，从口袋的深处掏出手绢包来，慢悠悠地解开手绢。里面还有大纸包着，打开大纸，还有小纸包着。我的目光也随着母亲的手不断地移动。终于看到钱了，母亲把那卷得紧紧的几张毛票取开，颤抖着手从中抽出一张两角的递给我，马上就跟上一句：“可别丢了！不能全花了，你不是要买张白光连纸本子吗？钱也在这里面。”接过钱来，撒腿就往街上跑，街上的小伙伴们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我们四五个孩子，连跑带跳地出了村子。大路上，赶会的人群熙熙攘攘，骑驴的，步行的；推车的，担担的；扶老的，携幼的；挎篮子的，背筐子的……人人都步履匆匆。

看到会了，看，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彼此没有空隙，只看到人头攒动。耳边传来的是此起彼伏的嘈杂、喧闹声。这时候，想走快也不行了，因为路上人稠了，密了，人挨人了。再往前走，就拥了，挤了。有的地方，竟打起“夯”来了，脚不着地能走老远。人们喊着，叫着，骂着，乱成一团。待从拥挤处挣脱出来，我再找一块来的小伙伴，都早已没了踪影。也只好抹去头上的汗水，自己单独行动了。

木料市、家具市、鱼肉市、粮食市、青菜市等都不去，那里人太多，又没有什么好玩的。

我来到了玩具一条街上。街的两边地上全是摆的玩具：木制关公刀，刀片用银水刷得银光闪闪；竹杆的红缨枪，缨子红得像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泥捏的胖娃娃，憨憨的，萌萌的，着实可爱；挂在高处的“琉璃嘣嘣”，透明，锃亮，风一吹，发出清脆的声响。还有花拉棒槌、皮老鼠，钢架弹弓、洋火枪，王八打鼓、凤凰敲锣等等，真让人眼花缭乱。

“姓张的，姓李的，谁都不买买你的。”原来，是“打花相”来了。只见他，头戴一顶烂毡帽，上身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腰里扎着稻草绳。左肩上挎着个布袋子，右手手指间夹着两片瓷碗片，一边走一边拨打得叮叮当当地响。到一个摊位前停下来，看到什么唱什么，而且押韵合辙。一般来说，摆摊的为了不影响生意，都赶紧给他钱，打发他离开。

离开玩具一条街，我来到了游戏场。第一眼就看到了套圈的。套圈的一手拿着长长的捡圈的工具，一手举着圈，高声喊着：“套圈了，套圈了，花钱不多，开心取乐！”用大绳围的大圈子里，摆着好多大物件、小玩意——梳子、篦子、头绳子，牙膏、牙粉、牙刷子，勺子、铲子、蒜臼子……正中间摆的则是最高奖项，下边扣着个大陶瓷盆，陶瓷盆上扣着个陶瓷盘，陶瓷盘上是高档的幸福牌铁皮保温瓶。圈子周围，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有看的，有套的。一有套着的，套圈的人就会举起被套着的东西，高喊着：“看一看，这位先生套着了，好玩吧？花钱不多，开心取乐！”

“看洋片来看洋片，洋片里面好景观，南京的夫子庙——北京的颐和园——还有济南的趵突泉——”一个操着奇怪曲调的唱喊声吸引了我，原来是“拉洋片”的。一条长形桌上放着一个长箱子，箱子的两头各站一个人，这头的一边喊唱着一边拿着“洋片”往里推，另一头的则一边喊唱着一边往外拉。箱子的下端装有七八个窥视镜，花完钱的就坐在前面的凳子上通过窥视镜往里看。我想那里面一定有很多好看的东西，不然，那些人怎么都看得那么专注？要不，咱也看看？一问，看一次五角钱，只好作罢。

从游戏场走出来，过了公路，来到了说书场。东边鼓声咚咚，西边月牙板叮当，南边琵琶声嘈嘈，北边胡琴声悠悠。每个场子都席地而坐着黑压压的一片人，边上还站着很多人。艺人们都使出浑身解数，大展技艺，为了吸引人，还常常插科打诨，加一些俚语荤话，逗得人们哄堂大笑。每说唱到紧要关头，来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听书的“轰”的一下子就走了很多，因为要起钱了。

走出说书场，来到了小吃一条街，街两旁全是卖吃的。“落生——瓜子——薄荷糖——”“馍馍——卷子——糖角子——”各式各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卖辣汤的，用长把舀子把辣汤从缸里舀起，扬得很高，倒到碗里却不洒不溅，然后很夸张地向碗里泼两汤匙醋，滴几滴香油，然后递给买者，再吆喝一声：“满是面筋的胡椒辣汤来——”卖羊肉汤的都是一人烧火，一人掌勺。烧火的一般都是半大孩子或妇女，脸上满是黑道子。风箱拉得嘎嗒嘎嗒响，汤锅下边的火苗子，随着风箱的声响一高一低。汤锅里大都煮着半只羊，汤始终沸腾着，咕喽咕喽的，羊肉的膻香也随着热气散发得很远很远。汤锅周围放着长条低桌子和矮板凳，喝羊肉汤的大都泡着自带的煎饼，大快朵颐，一次次去添汤，少得可怜的几片熟肉总是在碗里留着。

粥也好，辣汤也好，羊肉汤也好，也只能看看，闻闻，因为口袋里的钱不够。

不过，无论如何要买点吃的，因为来赶会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吃点什么。吃点什么呢？狠狠心买了五分钱的热毛芋头，八分钱的炒花生，毛芋头就炒花生，别有一番滋味。不过，毛芋头噎人，只好又花了一分钱买了碗白开水。

也挤了，也看了，也听了，也吃了，也喝了，钱也花光了，会赶完了，就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离开故乡几十年了。现在，故乡富裕了，富裕起来的龙阳会是什么样子呢？故乡的儿童也喜欢赶会吗？他们赶会的所见、所闻、所想，又该是怎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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