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逝的风筝

□教师胡杨

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我心里很是惦记。我决定联系一下黄奶奶的孙子。“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一连串的文字发出去，在线的QQ没有任何消息。QQ电话无人接听。微信，没回复，视频拒接。我放下手机，看看窗外，正是风筝满天的季节。我的那只小风筝，他终于挣脱了我！

七八年以前，新学期的第一天，身材矮小的黄奶奶拉着她的孙子，站在了我的面前。“老师，我的孙子就交给你了，他生下来没多久，他妈就走失了，再也没回来，他爸一直在外面打工，现在我和老伴照看着他呢。”我看看黄奶奶身边的孙子，虽然个子不高，但眉清目秀，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我伸手摸摸他的头，“黄奶奶，我会把他当我的孩子，你就放心吧。”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格外关注这个孩子，每天都会摸摸他的小脑袋，问问他和爷爷奶奶的生活，叮嘱他学习上生活上的一些事情。每次和他说话，他总是笑嘻嘻的，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与其他孩子不一样的地方，学习也比较努力。一个学期下来，他的成绩还不错，在班级居中游水平，各方面的表现也很不错。期末的家长会上，黄奶奶满脸笑意，见到我一直说感谢的话。我颇感欣慰，算是能给黄奶奶一个比较满意的答复。

我所带的班级，大部分学生是进城务工人员的孩子，家境都比较困难，我一方面关注他们的学习生活，一方面积极为他们争取一些社会捐助。黄奶奶的孙子每次都能领到捐助。孩子们很珍惜，学习格外努力。

随着时间推移，我的照顾并没有让黄奶奶的孙子感受到我这份关心照顾的温暖，反而让他不自在。我每天习惯性地摸摸他的头，以前他会对我笑笑，慢慢地他就会躲，不让我摸他的头。有一次，当我递给他爱心钱的时候，他说：“老师，我不要，我家的情况挺好的，我爸爸在上海开餐厅，挣的钱多着呢！”其实我知道，他家里的情况真的不好。我坚持把钱给他，他嘴里说谢谢，还是拒绝了。

即将升入初三的一天，黄奶奶的孙子来找我，说他感觉学习基础差，想复学一年，打好基础，准备考个好的高中，以后考去上海的大学，就能和爸爸常见面了。我提出给他补习功课，不用复学的意见时，他拒绝了。说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学，求我帮他联系学校办理休学，到低一级的班级去上学。虽然这不符合常规，但考虑到他家庭的特殊，学校满足了他的要求，他如愿以偿到了低一级的班级去学习。我时常问问新班主任和任课老师，得知他的状态很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在校园里偶尔也会碰到黄奶奶的孙子，我依旧会问问他爷爷奶奶的情况，拍拍他的肩膀，问问他的学习生活，起先几次他还会和我搭讪几句，后来就躲着我走，我看见了就会叫住他。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他目光呆滞，脸色难看，看见我就跟没看见一样，我抓住他的手，问他，他也一声不吭，我摸摸他的头，很冰冷，身上依旧是单衣。我不停地问，最后他只是轻轻的一句“我爸去世了”。我一把把他抱在怀里，他身体僵硬，微微发抖，我抱了他很长时间，他并没有亲近我一点点，我感觉像是抱了一段木头一样。我想安慰他，却找不到合适的语句。他请了假去上海办理爸爸的后事，就再也没到学校来过。黄奶奶家因为城市改造拆迁，也失去了联系，从此就再也没了消息。

时光荏苒，转眼间3年过去了。有一天，我下课后，发现有个未接电话，来自山东济南，打了几遍。我在济南没有认识的人，正在迟疑要不要拨打回去，电话又来了，我接电话，是黄奶奶的孙子，他告诉我现在济南发展，情况很好，并许诺日后接我到济南去玩，安排我的食宿车马。此后还通过微信多次联系我，告知我快要结婚了。我很诧异他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就要结婚，又想他如果能有一个家，

也好，毕竟一个人的日子难过，有家有爱有温暖，也不错。

没过几个月，我接到黄奶奶的孙子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安慰他别哭，有什么事情告诉我。他慢慢止住了哭：“老师，我出了点事情，我给你一个账号，你给我寄2000块钱，我以后会还你的。”说完就挂断了电话，随后发来了一个陌生姓名和账号。我知道孩子现在遇到了难处，急急忙忙跑银行汇款过去。随后他打来电话，说钱已经收到了，他以后会还我钱。我告诉他以后不用还了，有困难就跟我说。他坚持说一定要还，我们就在“还”和“不还”之间争执一番，挂断电话以后，从此杳无消息。

后来从别的学生那里得到了他的消息，同学聚会的时候见到他，他身上有很多伤疤，是他坚持不让叫我这个班主任参加同学聚会。我知道，他不想见我。几年来，他的QQ和微信都屏蔽了我，我一直想给他打个电话，想知道他的近况，可又担心顾虑他会有什么想法。我曾托别的老师给他打电话，得到的情况是他很好。我也希望他好，真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这件事困惑我好些年，我常常思考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这是爱心人士给你的援助”会不会让被捐助者感觉难堪呢？“我不要你还了”这句话是不是说出口就错了？是不是自己认为的关爱剥夺了他履行“借钱还债”的责任？自己硬生生地让他接受帮助的方式方法不对？是不是强迫他接受的“帮助”让他感觉是“施舍”？我是不是应该接受他还钱的承诺？我“特别的关爱”是否剥夺了学生的内心想得到“平等的尊重”的愿望？……

我盼望着，有一天，我的小风筝能回来。

我期待着，有人能帮我解开心中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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