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敏
两年多以前,我参加了一次“艾滋遗孤”的采访,某公益社会组织帮扶艾滋病感染者的后代来济南旅行、学习。参加活动的大多是十几岁的孩子,他们的身体是健康的,父母却因为感染艾滋病或是病重或是去世。这次采访我结识了一个叫何欢的男孩子。
中等个头的何欢面庞黝黑,脸上还带着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几分稚气和腼腆,说起话来声音低缓断续。难以想象的是,他已经承受了很多同龄人都没有承受过的生活苦难。初中时,母亲因为感染艾滋病去世,两年后,父亲也在打工时遇到意外去世,何欢只能和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其他读高中的孩子尚不知人间疾苦,何欢却已经做过保安、建筑工人、餐厅服务员等各种辛苦的工作。这
两年,偶尔和他交流,让我觉得欣慰的是,这个已经尝尽辛酸的男孩子,始终保持着一颗乐观和昂扬的心态。
读《雾都孤儿》这本书时,感触和当年采访何欢时差不多。在那个充满贫困和犯罪的世界里,小奥利弗一出生就成了孤儿。“他出生时在场的两个人没有给他什么帮助,这使得奥利弗要独自承当他的第一次战斗。”狄更斯如此描绘小奥利弗的命运,因为在济贫院里,没有人在乎这个小生命的生死,活着,本身就成了一场战斗。自己做了母亲之后,我会拼命地去想象每一个细节:小奥利弗到底受了多少罪才长大的?饥饿、寒冷、疾病、困倦,以及身边那些昭然若揭的坏人所散发出的所有恶意。
看到奥利弗遇到善良的布朗洛先生并且被其收留时,我一度希望故事就此圆满地结束。然而此时故事尚未过半,作为考验,奥利弗要帮助布朗洛先生去送一封信,却又再次掉入那伙小偷的爪牙之中……我先读了最后几十页——大团圆的结局。
人们常常会说,年少时的苦难不算什么,生命得以善终才是更大的福祉。去年母亲节,何欢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大概是他三四岁时妈妈抱着他拍的,虽无一字,却满满都是莫可名状的辛酸。两年前,何欢对我说,“记忆中妈妈永远在生病,起来走路都艰难。为了让我不受到同学的嘲笑,妈妈拼尽全力帮我转学去同学们都不知道我家境的学校。”我不忍心再对他提起和母亲的任何话题。后来,何欢似乎很有默契地告诉我,他已经进入一所大学学习汽车维修专业。他觉得这个专业非常实用,毕业了就可以工作、挣钱。我也希望自此,这个未曾触摸过生命柔软的男孩,能够做一个幸福的平凡人。
很多读者不太喜欢《雾都孤儿》的后半段,认为从艺术创作的角度看,后半部分架构过大,几个配角的故事有些过分繁复,掩盖了前半部分以奥利弗为主线的线索。整个故事在结局的安排上,也陷入了“套路式大团圆”的苑囿。认识了何欢,以及听说了一些经历相仿的孩子的故事以后,我却宁愿喜欢这种俗套的大团圆结局。我希望这些孩子最终可以得到命运的怜爱,虽然有些迟到。
艺术创作不只是精湛的写作手法,也应该充满深厚的人文关怀。这正如狄更斯在最后所写:“我同书中那些人物相处了那么久,跟其中的几个还是依依不舍,很想描绘他们的幸福生活,借以分享他们的快乐。”
就在不久前的春节,何欢告诉我,他本名并不叫何欢,因为姓何,一度陷入颓丧悲伤而无法走出时,觉得“生亦何欢”,故用此做网名。现在,他已经不再用这个名字了,改回了自己很俗很大众的本名。
我觉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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