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马航MH370事件调查团队解散，虽然航班仍杳无音讯。4年8个月以来，失联济南乘客文永胜的“挑粪工”父亲从未停歇—在路上

孙女和孙子做游戏时给文万成粘在胸前的贴纸，他几天都舍不得揭下。

文万成的床上，摆满了关于马航MH370的资料。

3台电脑“分工明确”，全部被文万成用来寻找儿子。

文永胜小时候，一直被他称为“老文”的父亲文万成讲过一个故事。故事里，一位英雄肋生双翅，从黑暗和冰冷中救出了自己的儿子。

如今，66岁的文万成成了故事里那位英勇的父亲。2014年3月8日，文永胜乘坐马航MH370航班失联。此后，文万成以一名“斗士”的姿态，不屈不挠地行进在找人、找飞机的路上。

2018年11月30日，马航MH370事件调查团队解散。但文万成和家属们的脚步不会停歇。他们坚信，失联的亲人和自己一样，只是一时还在路上，终将到达希望的彼岸。

一个难以接受的消息

2014年3月8日，从马来西亚吉隆坡机场飞往北京的马航MH370航班在起飞后失联，4年8个月过去了，依然音信全无。

2018年11月14日，马航代表与失联乘客家属举行第42次见面会。此前的7月30日，马来西亚政府公布了一份长达822页的报告，但真正要表达的只有8个字：“无法确认失联原因。”而这次见面会上得到的消息，让不少家属感到更加难以接受——马航MH370事件调查团队将于11月30日解散。

虽然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仍有不少家属在现场情绪失控，有人直接把报告扔在了地上，“都是假的，骗人的”。还有家属认为，调查团队的解散，意味着找到马航MH370的希望已经几乎为零。

相比较而言，文万成要坚强得多。几年下来，他的思维已经习惯于把问题进行梳理、找到要害。他认为，呼天抢地或者一味的愤怒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飞机不明不白消失，目前看来并不是飞机本身出了问题，而是因为飞机上的东西或者飞机上的人有问题。如果是东西，一定不是常规的违禁品，而是看似寻常其实非常重要的东西。如果是人，各种可能性就更多了。现在家属们要做的是，谨慎地排除有转移视线之嫌的各种杂乱信息，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从事发的最初一刻起，这位以“挑粪工”自称的父亲就坚信，自己的儿子和整飞机的人，“根本就没事”，他们只是“被藏在某个地方”。妈妈亲手包的饺子

对自己前半生“挑粪工”的自称，并非完全是笑谈。

1952年，文万成在馆驿街出生。童年时期就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母亲带着他们兄妹4人沿街乞讨。1964年，随父母上山下乡，插队到长清农村，成为“寄庄户”，生活苦不堪言。长大成人，他当了4年兵，又复员回到长清。在部队期间，下发的衣裳和鞋子，文万成都寄回来给家里人穿，清点装备时再让家人寄回去，而自己就捡别人不要的鞋袜洗洗穿。

苦难的经历磨炼了他的韧劲，“遇事就想着怎么去解决。”而自己最宝贵的财富——儿子文永胜，也是出生于这段岁月。

1978年，文万成带着父母和出生仅两个月零10天的儿子，回到济南，起初就住在街道办事处，一家人靠文万成在火车站蹬三轮维系生活。后来，文万成成为城肥二处的一名挑粪工，一根扁担两只桶，为千家万户清理旱厕。

日子不富裕，但文万成和儿子的感情却很亲密，“像是朋友或哥们儿”，文永胜一直称呼他“老文”，偶尔叫声“老爸”，他甚至会有些反应不过来。儿子考大学，按他的建议学了房地产专业。当时，在不少人眼里，干房地产基本就等于做建筑工人。这一决定遭到不少人反对，但文万成很坚决，他对儿子说，“到你毕业参加工作时，正是房地产行业火爆、缺乏专业人才的时候。”

文永胜毕业后，经过两年积淀，进入山东一家大型企业，很快升职成总经理助理。2014年3月2日，文永胜去马来西亚吉隆坡“签一个十几亿元的合同”，而据文永胜的母亲李继平回忆，在此之前，儿子以优秀的表现为公司在另一份合同中节省了超过8亿元的资金。

作为唯一的孩子，即使结了婚，文永胜也一直和父母一起住。儿子工作很忙，李继平对他照顾有加、无微不至。儿子出发那天，穿了一身西装。感觉初春的济南有些冷，李继平又拿出一件马夹给儿子穿上，目送儿子出门、上车、远去。

2014年3月7日，是文永胜返程的日子。当天，在吉隆坡机场登机前，他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最后一条信息：“家乡虽有霾，但有家人做的饭菜”。

李继平说，可能是吃顺了口，儿子最爱吃她做的饭，“炒什么菜他都喜欢吃”，尤其喜欢吃她包的包子和饺子。出发前她就想好了，这次儿子回来，还给他包饺子吃。

但这顿饺子，文永胜至今没能吃上。2014年3月8日00：42，载有文永胜等154名中国人的马航MH370航班起飞，原定6:30在北京着陆。起飞约40多分钟后，飞机在越南胡志明市管制区失去通讯联络和雷达信号，至今下落不明。

“挑粪工”父亲的惊人能量

此后，除了作为业委会主任处理小区的事务，寻找儿子成为文万成生活的主要内容。一次次去北京、去马来西亚，参加见面会、新闻发布会，向有关部门递交诉求，寻找线索找出漏洞以提出他认为最切中要害的问题……他不知疲倦。

以往儿子在家时，需要查点资料、使用电脑，文万成都是让儿子代劳。而现在的文万成，同时使用3部手机，至少有两个常用的微信号，不但电脑用得很溜，还能借助翻译软件阅读外文资料。有关飞机、地理、海洋以及卫星的很多数据、概念和名词，他张口就来。

文万成“工作间”的床上，横七竖八摆满了各种资料，有汉语的，也有英语的。一旁的写字桌上，摆放着3台电脑。其中两台用来查资料，另一台被他断了网，里面存储着他搜集的10T多的资料。和寻找儿子有关的所有过程，他都会留下“证据”。接受记者采访时，他一边主动提醒记者录音，一边不动声色地用针孔摄像机拍下全程。

在寻找儿子这件事上，这位个子不高的老头，再次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能量。

飞机上运载的4吨山竹让他觉得可疑。经过调查，他发现货物清单上的地址是距离北京市区50公里的一处偏僻仓库。他和另一位年轻家属开车过去，找到仓库主人，假装要租场地套对方的话，并用随身携带的针孔摄像机拍下整个过程。最后他了解到，购买山竹的是一对姓黄的台湾夫妻。

文万成操着一口浓重的济南口音，这原本不利于他和其他家属沟通。但2015年春节，家属集体去马来西亚交涉时，他负责规划行程、带队。更让人有些吃惊的是，这个普普通通的中国老头，竟然拿到了登机安检监控录像。录像画面中，西装笔挺的

文永胜，仍穿着母亲亲手给他穿上的那

件马夹。

2016年12月，有消息称，澳大利亚一名女子找到了20件可能属于马航失联客机MH370乘客的物品，其中的一只棕色拖鞋和一名女乘客当天所穿的拖鞋非常相似。文万成把这些物品的照片放大仔细辨认，一 一与安检监控录像对比，又通过网络联系上发现者本人，逐一进行沟通。“监控中女乘客穿的鞋是方口的，她发现的那只鞋是圆口的”。还有一片残缺的布片，发现者认为是一件上衣，而文万成发现，布片上带有一根“绳子”。经对方再度确认，那应该是半片带有松紧带的短裤。最终，文万成认定，那些所谓“遗物”中，无一属于马航MH370乘客。

家属间的分歧

根据相关国际公约和我国法律的规定，失联乘客的家属，既可以依据国籍在本国内提起诉讼，也可以在航空器承运人所在地马来西亚提起诉讼，如果认为飞机质量存在问题，还可以在飞机生产、设计、制造商所在地如美国、英国提起诉讼。

有的家属在美国或马来西亚起诉，还有的委托了其他律师在国内起诉。文万成觉得，这些做法并不明智。2014年，他委托了律师张起淮帮助维权、诉讼。他对张起淮非常信任。张起淮是航空法方面的专家，代理过多起空难索赔案，是文万成心中最理想的人选。

其他乘客不委托张起淮，文万成认为是有误会。张起淮曾表示，可以由他请一些专家给家属们讲解，也可以提供场所供家属会面或商谈。但后来有家属再提起此事，张起淮又表示，这事已经过去了。有家属因此对张起淮有看法。文万成称，当时张起淮按照承诺做了，但家属们没有人去参与，无奈只能半途而废。还有的家属对张起淮代理过李天一案有看法。这让文万成觉得很幼稚，“给‘坏人’做辩护，律师就是坏人吗？”

2015年底，马航提出了252万元和解赔偿款，是否领取这笔钱，一度成为家属们意见分歧的焦点。一方认为，和解只是放弃后续经济赔偿责任，并非放弃追寻真相。反对者则认为，选择和解等于承认乘客死亡。文万成是反对者中的一员，他甚至能像“间谍”一样得到和解者的名单。他觉得应该说清楚，“人没回来，怎么赔偿和寻找；人回来了，怎么赔偿”，而不是进行这种“一次性”、“和解”赔偿，签了这个，对马航来说，这事就翻篇了。

其实，文万成心底里也明白，家属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意见不合是一时的，就像是大家都想达到同一个目的地，遇到的种种困难就像是路途上的一座座山，家属们的分歧不过是从左边还是从右边翻过去。

亲人何时是归期

4年8个月过去了，飞机没有任何音讯，调查组的报告仍旧是“无法确认失联原因”。失联乘客到现在都没有合法的结论，这种“僵局”给乘客家属带来不少生活上的麻烦。依照规定，失联者的家属可以通过人民法院来主动申请宣告失联亲人的失踪或死亡，以此来解决生活中的现实问题。目前，已有家属去法院申请宣告乘客死亡。

对此，文万成并不赞同。这种困扰也没有在文万成家出现。儿子失联后，亲家为照顾儿媳，搬过来一起住，文万成和老伴搬到目前居住的新房子里。房子很大，但除刷了墙、铺了地板外，没有其他装修。茶几、椅子等家具简单而陈旧，使整个客厅显得更加空旷而不协调。按照儿子出发前的计划，他从马来西亚回来后就着手进行智能化装修，从外面用手机就能控制家里的气温和家电。

好在新房也在同一个小区，步行不过5分钟。每晚8点，文万成和李继平都去陪孙女和孙子玩上一个小时，雷打不动。

文万成坐在地上当学生，5岁的孙子则站在他的面前，不时在小黑板上写写画画，俨然一副小老师的模样。见学生表现很棒，小老师接连拿出两张贴纸作为奖励，一上一下贴在文万成左胸。

此时，文万成的手机响了，提示有新的微信群信息。在家属联系群里，很多家属用“平安归来”、“思念”、“等你平安归来”等词作为昵称。一位家属发了一条信息：“亲人何时是归期！”并配上3个流泪的表情。陆续地，多位家属回答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文/图 本报记者 胡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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