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守望 泰山挑夫的故事

□韩兆东

爬过泰山的，没爬过泰山的，大都被一个群体所感动。这个群体就是泰山挑夫，小学课本上有的。

泰山挑夫最辉煌的时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山上修索道，建宾馆，大到发射塔，小到方便面，一切都需要肩扛人抬，泰山挑夫达几百人，天天有干不完的活。泰山挑夫在十八盘上蠕动的剪影，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这几年，泰山挑夫只剩下了十几个人了，因为力气活少了。这十几个人，就像农村城市化以来渴望田园风光的农民，望人松般恋恋不舍地坚守在高峻的十八盘上，如同婴儿离不开母亲那温暖的怀抱。

古稀之年的石成祥老人，在山上摸爬滚打了三十多年，至今依然和为数不多的“五〇后”“六〇后”粘糊在十八盘上，一条扁担颤悠悠，一杯老酒乐呵呵。用石老汉的话来说，俺一天不到泰山，心里发慌，“赖”在这里不走喽。

金秋十月，泰山游人如织。中天门豪华宾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平房里，石老汉和工友们吃过早饭在唠嗑。泰山的喧嚣似乎跟他们没有关系，山上的任何一个雇主，才是他们的座上客。

“石大爷，吃饭了吗？”平房里进来了一位戴眼镜干部模样的中年人。“梁科长早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工友们同梁科长寒暄着。

“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梁科长看上去很干练，简短几句说明了来意。原来，省城的大导演欧阳旭东明天要来泰山拍片子《泰山故事》，其中有关泰山挑夫的戏份不少，需要石老汉几位兄弟爷们帮帮忙。

这种事挑夫们遇到的太多了。石老汉说：“梁科长你看着办吧，你说咋的就咋的，给泰山扬名是好事，俺们保证不拖后腿。”三言两语，这事就定了。

第二天一大早，剧组车队就浩浩荡荡到了中天门，在十八盘下开山云门处扎下了营盘。泰山十八盘是泰山登山盘路中最险要的一段，共有石阶1827级。两山崖壁如削，盘路镶嵌，远远望去，恰似天门云梯。泰山之雄伟，尽在十八盘。剧组看到的是风景，研究的是剧情，挑夫等待的是登攀，迎接的是挑战。

拍摄工作进展很不顺利。一开始，长得甜甜的剧务小姑娘让石老汉换上对襟白掛。“穿上这个，就没法干活了啊。有我这件大背心当布搭子能擦汗就行喽。”石老汉的态度让小姑娘不高兴。其他几个也是如此。欧阳大导演见状绷起了脸，嘟囔了一句：“唉，开头就不顺。”

这真叫大导演说着了。第一场戏，石老汉楞是不配合。“大导演，你让俺几个挑着东西，聊着天上山，不行，不行。挑山过关，一步一险。别说聊天了，招呼都打不得。眨巴眨巴眼，就算握手了，聊天？这不是要命吗？”欧阳旭东犟不过石老汉，和一个戴西瓜帽的、扎小辫的家伙一商量，把这场戏改成了下山的时候。还有那个女演员，细皮嫩肉的，长得太漂亮了，弄得这些汉子光走神。让她演女挑夫？这不更要命？欧阳大导演一拍大腿临时决定：让她演给挑夫送水送饭的小媳妇！石老汉和几个挑夫都咧开大嘴，笑了！

折腾了整整两天，这场泰山挑夫的戏总算拍完了。

第四天上午，梁科长打来电话告诉石老汉，欧阳大导演晚上犒劳大家，并再三叮嘱，一个不能少。石老汉悄悄竖起了大拇指，寻思：这大导演就是大导演，有高度，有能量，有肚量。给他出了那么多难题，还请咱吃饭喝酒哩。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山城金座大酒店至尊厅，十二位挑夫落座，欧阳大导演主陪，梁科长副陪，这场面该不是拍戏吧？石老汉和工友们诚惶诚恐，有点紧张。

“各位父老兄弟，我先给您们敬上两杯酒！”大导演起身举杯。

“第一杯，为您们几十年来为泰山所做的贡献干杯！今晚，我要给大家每人发个1000元的大红包！”欧阳旭东满怀深情，边说边还给石老汉夹了一个炸鸡腿。石老汉和工友们眼含感激之情，个个扬起脖子，一饮而尽。这杯酒，香！甜！爽！

“第二杯酒呢，就是把您们创造的泰山挑夫敢于担当、勇于攀登、勇往直前的泰山挑夫精神继续传承下去，不断发扬光大！让我们的孩子不仅在课本上读到您们，还要让孩子们在泰山上永远见到您们！让孩子们秉承泰山挑夫精神，健康成长，开拓未来！”欧阳旭东的话掷地有声，石老汉的眼睛湿润了，工友们鼻子酸酸的。

“我在山上干挑山工三十多年了。”石老汉揉了一下眼睛说。“我没文化，没技术，这活我干得心里踏实。十八盘爬上爬下，不知爬了多少趟，就觉得爬不够。离开泰山，心里就无抓无挠的。我以前的一位工友，家是良庄的，也姓欧阳，干挑山工多年，落了一身病。听说去年他去了省城儿子家，整天念叨以前的事，闷闷不乐，像掉了魂似的，时间不长就走了，唉。”

“成祥叔，您说的对。”“六〇后”牛大鹏随声附和。“村里的地都让厂子占了，回去又能怎样？壮劳力都外出打工了，留下的净是老人和孩子。头几年，我就代表工友们向政府提出把咱泰山挑夫申报非遗，可人家说不行，只把泰山挑夫号子弄上了。”牛大鹏边说边看了梁科长一眼。“想想看，咱们挑山工喊号子的时候能有几回啊。咱几乎天天是孤独地爬，默默的下，光喊号子就喊没了劲啊。”

梁科长点点头，“是，是。咱没犟过专家。这事我有责任，咱还得努力。”

“说句实在话，泰山挑夫是我的一个心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欧阳旭东神清气正，一脸的凝重。“泰山是国山家园，泰山挑夫精神雕塑。我的公司是做文化传媒的。今晚，咱们聚在一起，我向父老兄弟承诺：我欧阳旭东一定把泰山挑夫的形象高高地树立起来！长江黄河有船工号子，齐鲁大地有泰山挑夫！我自己出钱做两件事：一是在泰山上成立泰山挑夫表演队，打造‘十八盘，我敢当’泰山旅游文化品牌。在座的各位是元老，以老带新，组建一支新的泰山挑夫队伍，我给您们开工资。让游客参与体验泰山挑夫精神。第二件事是借势泰山国际登山节，旅游+体育，搞一个‘泰山挑夫担泰山’全民健身和体育比赛项目，把它做成精品，做成品牌。”

欧阳旭东一席话，说得大家热血沸腾。“大贵人啊，大贵人，济南府的大贵人，咋就对咱这么好呢。”石老汉老泪纵横。梁科长和其他工友也都心潮澎湃。

欧阳旭东端起满满的一杯酒，“咕咚”一下全干了，一亮空杯，“俺爹就是挑山工欧阳泰生！俺就是泰山挑夫的儿子！”欧阳旭东眼里噙满了泪水。

一时满座皆惊，鸦雀无声。

“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牛大鹏和工友们吼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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