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王锋 摄
思想道德修养课上,新生向同学们推荐莫言的《生死疲劳》。 记者周全 摄
2018年9月,“00后”全面进入大学校园。这是怎样的一届大学生,又是怎样的一代人呢?如果你试图三言两语概括他们,他们可能会扔过来一个表情包;如果你想用标签定义他们,可能准确的标签还没有被发明出来。他们在课堂上成长,同样也在人生路途上跋涉。每一堂“课”,都给予人生深刻的印记。过去的我们,与当下的他们,互为映照;而未来的他们,可能性趋向无限。
第一堂课:对待贫穷
金钱,对于刚迈入名校校门的大一新生林森来说,并不是一堂进了校园才需要修习的课程。人生这18年,他最大的敌人是贫穷。
今年9月8日,山东大学开学前一天。林森一家三口,先骑着摩托车赶到镇上,把摩托车放到同村在镇上开店的村民家,又坐上去县城的公交,最后乘坐大巴,三个半小时后来到济南。“我妈不想来,心疼车费,被我和我爸硬拉来的。”林森告诉我们。
当天,远在北京上班的哥哥也特意赶到济南,送林森入学。安顿好天就黑了,一家人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旅馆住下,“一晚上八九十块钱,太贵了。”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去了趵突泉,“每个人40块钱,我有校园卡就花了20块,虽然贵还是挺值当的,之前从来没来这种景点参观过。一开始我妈嫌贵不想来,被我们仨拉来的,看完也很开心。”逛完趵突泉,林森就将父母送上了返家的客车,“住旅馆太贵了。”他重复道。
进入大学后,林森每个月有六百元至八百元不等的生活费,直到现在,除了班级聚了一次餐,还没去食堂之外的地方吃过饭。上个月,他学会了点外卖。“新用户注册,首单赠餐券红包。”于是,他和三个舍友热火朝天地研究了一番怎么用四五块钱买到两个汉堡。他还把这个外卖App推荐给了宿舍之外的一个同学,“他用三块钱吃了俩汉堡还有一杯可乐呢!餐券红包用完了,我也结束了我的外卖生涯。”
来济南后吃的最贵的一顿饭,花掉他17元。那次是同学拉他去食堂吃麻辣烫,吃完后,他得出结论,“菜和肉价格一样,就挑肉。”接着他又补充道:“现在我都练出手法了,一拿只拿十块钱的。只要不是天天吃麻辣烫,一个月八百块就够花了。”
19岁的刘浩宇已经大二了,是林森的师兄,在班里担任班长。来自沈阳农村的他说自己每月生活费的多少取决于父母的心情。心情好就给1500元,心情不好就给1300元,要是想买一支好一点的钢笔,或者想买一套衣服,“就得想办法自己解决了。”
刘浩宇的确想出了办法。他给大一新生当辅导员助理,每月能有500元的收入,除此之外,他还在一个家教平台给一个初中生辅导语文,每个月也能赚千把块钱。“就在宿舍,睡衣外面套个衬衣,反正镜头里只能看到上半身,一天少睡俩小时就干了。”
身为刚走进大学校园的女生,日照女孩文钰婕的感受是,同学之间物质基础的落差并不明显。班里有位来自北京市东城区的男同学,每月生活费也不过1500元左右,还觉得“用这些钱已经可以吃得比较好了”。女生会有用纪梵希、迪奥护肤品的,也有在淘宝买六七十元的衣服的,但并不影响同学之间的相处,“大家都是战胜了自己经历过的种种不如意走进这里的,不会有什么比较之心。”再说,农村学生富裕的是经历,克服困难的富足经历,城里的学生有的却连做饭都不会。
第二堂课:原生环境
林森的家乡是河南濮阳北部的一个小山村,他形容那里是“最贫穷最没有前途最没有发展潜力”的地方,“虽然有油田,但早就被挖空了。”可他又有点小骄傲:“但是是孝道文化之乡,曹操还在那当过县令呢。”在考入山大之前,他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离家有一小时路程的市里。
林森家主要收入来源是父亲,建筑小工、泥瓦匠、改水暖都干过。母亲则在家种地,没有农活的时候,就去村子附近的小加工厂打零工。在林森印象里,自己不到10岁就能跟着父母下地干活了,“撒肥料、除草、打药、收小麦都干过。我妈说多干点活就能体会到学习的快乐了。”直到高三,他才在母亲的要求下去“专心”学习。“我妈最常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不要再跟我们一样种地干农活了。”
林森的哥哥大他7岁,去年毕业于内蒙古一所
二本学校。考研失败后,哥哥选择去了北京“闯荡闯荡”,当了一名小技术员,“在北京底层苦苦挣扎。”林森所在的村庄,只有不到300户人家,林森家更是屈指可数的家里两个孩子都出来上大学的家庭,所以他们家是村里“特殊”的存在。林森调皮一笑:“特别像我考得这么好的,比较少。”
林森把这种“特殊”归结于他的父亲。林森父亲是村里少有的他们那个年代的中专毕业生,甚至还在村里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老师,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教学生涯没再继续,而是走出了村子,成了农民工。只有学习才能改变命运,这是父亲的言传身教。
哥哥找工作面试,好的单位都会要求985和211的毕业生,普通学校学生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不是说学习一定会改变命运,但是只要好好学习,改变命运的机会肯定会更多。”林森总结。
关于童年的记忆,刘浩宇还停留在农村的姥姥家。家里拆迁之后,在县城分到了一套80多平方米的房子,全家就搬到了县城,之前一直以种地为生的父母也在便民市场摆起了熟食摊,每到假期,便会将他送回依旧住在农村的姥姥家。姥姥家有个他用来当存钱罐的塑料盒,每次回去,他都会往里面放自己攒的硬币,但住上一段时间后,塑料盒里的硬币总会变多。他还以为新硬币是旧硬币生的,这个谜团在他长大后才解开——是姥姥偷偷往他的存钱罐里放硬币。回忆到这里,有些腼腆的刘浩宇开心地笑了起来,那是他童年里最温暖的一束光。
刘浩宇是村里少有的可以“走出去的”,他说身边的同学,要么早早辍学打工,要么初中读完就去了职业高中学个修理技术,他也想过,如果学习不好或者没有考上大学,就去轧钢场当个技工,每个月也能拿个七八千块钱。但他还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跟很多同龄人没法比。初中毕业后的他考入沈阳市最好的高中,那些从小生在城市长在城市里的同学们,父母有的是大学教授,有的是机关干部,他们的家庭教育和生活环境都是自己不能比拟的。“我想通过我的努力,给我的孩子一个比我好的起点,也算是跟他们缩短了差距。”
第三堂课:读与思
大学四年,可能是人生中能够心无旁骛阅读大量书籍的最长一段时光。学生们都很珍惜。
2000年12月出生的文钰婕来自日照市东港区,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报考汉语言文学专业?她说,汉语言文学专业是人文社科的基石,也将带给她从事教育行业应该具备的人文素养。汉语言文学能够传达本国文化的精髓,一个文科生必须要对它有所了解,这不是一项谋生技能,但能提高人文修养。
开学后,文钰婕班里接到了本学期课程作业题目,主题是鲁迅,要系统地阅读鲁迅全集第1、2卷,包括小说、杂文、散文诗集。对这位“初中生语文考试的噩梦级大师”,近年有种观点是他的作品更适合放在高年级乃至大学课本中,文钰婕并不同意。她觉得,鲁迅的批判性、对时代的反映都是强烈尖锐的,在中学时接触,可能不是很好理解,但对人会有朦胧的启示、启迪,人就会顺着这种启迪不断去发掘深入。那个年龄段,需要有这种层次的启迪。
她一直记得高中时,语文老师就推荐熊培云的《自由在高处》给学生读,“她说我们需要看观察和反思性的文章,通过与文字的碰撞产生自己的认识。纸质阅读无论什么时代都该是主流。”
而她多年来最爱的一本书是《小王子》,它虽然是童话,却给每个正在成长为大人的人或每个大人以启迪。“人们会因为现实原因而丢掉童真的东西,初心、性格都会改变,所以它才有警示性意义。”
进入山大后,林森觉得自己的眼界一下子开阔了,遇到了很多优秀的同学、很棒的老师,甚至还有很多“大佬”,各种机会比哥哥要多,“前几天局座张召忠还来我们学校了呢,虽然我没有抽到票。”说起这些,他很兴奋。
文钰婕、林森他们的师姐丁安琪在读研究生,因为校长樊丽明在开学典礼上提过她1年读了600多本书而成为“网红”,如今她已经婉拒一切采访了,只是通过研究生导师告诉我们,她最爱的书籍是《子夜》和《生死场》,还让我们“不要见笑”。
第四堂课:知晓敬畏
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课,是大学里的通识课,也是很受关注的网络慕课。与其说大家在课堂上接收讯息,不如说是一起在碰撞三观、交换人生感悟。
文钰婕的班级每周会上一堂思想道德修养课,记者第一次去旁听那天赶上李咏去世的消息曝光,老师说:“癌症是医学最难的难题,医生和学者差不多,都需要漫长积累的过程”,接着给同学们播放《朗读者》节目的片段——96岁的朗读者、中国肝脏外科的开拓者吴孟超正是孩子们的校友,由此切入树立人生价值观的话题。
之后的几堂课,学生们自由结成小组,推荐最欣赏的一本书或一部电影。当第7小组推荐的电影《霸王别姬》的片名出现在大屏幕上时,课堂上顿时爆发一阵掌声。主讲的男生说到“在我心里,菊仙才是真正的虞姬”时,轻轻擦去了自己鼻侧的泪水。
第二阵同学们自发的掌声伴随着第12小组《一九八四》的书名出现。“多一个人看奥威尔,就多一份自由的保障”,男孩用这句话结束自己的发言,鞠了一躬。
课上也会就一个话题展开自由讨论。例如:公交车上有人问你要一块钱,给吗?有人说“他侵犯我在公交上的权利,个人安静权,不给”;有人说“我又不挣钱,为什么要给”,还有人会问“他真的需要吗,需要就给”。
不久前,舆论场中对大学学生会的官僚气讨论得很热烈。文钰婕很庆幸,自己感受到的情况与之相反。“一加入学生会,学长就在例会上提到,你在网上可能见到过官僚气,但在我们院没有官僚作风,只有明晰的制度。他从来不让人叫他主席。因为他也是社团的,有次一个学生叫他‘社长’,他就开玩笑说‘啊我不跟你一个宿舍啊’,他意思是连叫社长学长都太重了,就叫名字或外号就行。我们的院学生会给我们开了学霸交流分享会,还给我们订制了统一的手机壳,我们很有归属感。但我有个朋友在济南上另一个大学,她是院学生会成员,学生会干部就让学生去买充电器。”
作为一名“00后”,文钰婕对于时常被外界标签化并不排斥。她说:“外界对代际的标签和定义有它的道理。但不同代际的个体是不能被群体概括的,个体要有自己的方向盘。我们00后同学间都有观念上的差别,争论之后,我会说,好吧你坚持你的,尊重你的想法。”
去年从省实验中学保送到北京大学,转眼王一帆就已经大二了。从最初踏入北大的慌张到现在的从容和自在,他用了一年。在他看来,能进入北大的都是学习能力比较强的“学霸”,所以北大的快节奏适应起来不是什么难事,他最大的感受就是北大的老师水平都极高,授课深入浅出,具有很强的思想性。他最喜欢的老师是主管教学的副院长裴坚教授:“不仅讲课水平高而且人也温和,我们都叫他裴Sir。”
受裴Sir的影响,未来,王一帆也想从事化学研究方面的工作。“一般人会认为北大学生有能力去追寻任何理想吧,不过其实还是要受到现实的不少限制的。另一方面,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明确的计划,但踏实走好当下的每一步,也是一种优秀。理想是一个遥远的目标,能起指路的作用,但要想提前知道路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还得靠现实中去做。并且现实不是一个不变的概念,随时间自然要产生更替变化。”
约访在名校北大读书的新生不容易,多方联系之下,殷俊才同意在微信聊两句。在殷俊眼里,北大是一个能兼容而平等的大园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我总是怀着敬畏之心在园子里生活。”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哲学导论的刘哲副教授,“他上课时语调柔和,娓娓道来,对知识的讲解深入浅出,对待每一个同学的问题都很耐心,对专业领域也极有研究。”殷俊说北大不乏这样的师者,既在专业方面有极大建树,又懂教学,善于引导学生,愤而启、悱而发,引领着一代又一代人。
工人身份的父亲希望林森毕业之后能从事一份“稳当,有地位”的工作,比如去公检法或者当老师。但林森有自己的想法,就像他不顾众人反对报了文学院一般,他希望自己将来能从事一份跟文字有关的工作。他把对文字的执念归功于爷爷。小时候的他性格安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放学后,搬个马扎,坐爷爷身边,听他讲老故事,有时候一坐能坐一天。林森说,爷爷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故事讲得可生动了,自己受爷爷影响太大,从爷爷身上学到了太多。高一下学期的元旦,爷爷见了他最后一面,去世了。他哽咽着,摘下眼镜,使劲抹了一把眼睛,这是他人生最大的遗憾——爷爷没能看到他考上大学。
第五堂课:直面未来
给大一新生当辅导员助理的刘浩宇,给我们讲述了一件让他印象最深的事:开学前的暑假,一位新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他只好给对方父母打电话,对方母亲说孩子在外头打工,搬砖,他没有手机,他们也不知道他当天在哪个工地,联系不上。他的眼中泛起泪花:“现在我们都把搬砖当作调侃用,但现实生活中,真的有人靠搬砖在讨生活。”近十年的时间,他摆熟食摊的父母每天4点起床,基本上全年无休,“从小父母就告诉我,学习不好只能回家种地,买上两头牛,放牛去。”学弟的故事和父母的话让如今的他一点也不敢懈怠。
夕阳照进小树林,笼住文钰婕单薄的身影,她说着从事教育事业的信念,依旧坚定。她说这与自身性格有关,她坚信教育能够对社会产生作用,能够抵达设定的目标。“政治思想文化层面,对社会的影响更广、更久。不要被社会加的标签桎梏你的思想,你根本就看不上的事就不要去做。你过的每个日子看似一样,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你把每一天都过得不一样,开启不一样的人生,就会走得越来越远。影响力不是一蹴而就的,但是,影响小的环境,珍视小的价值,很重要。”(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除丁安琪外均为化名) (记者梅寒 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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