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当官，下辈子砸砖

李鸿 （济南）田文阁 整理

从小在城市长大的知青，刚来到农村时，一切都感到新奇，这么多的未知事物，几乎每天都有新发现。

我们到达黄家宅的第二天，大队里安排人带我们去赶集。

这个集离我们村五里路，名曰“公婆山”，是附近的一个大集。

到了集上，不外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各种各样的农副产品。除一些的叫花子外，让我们看得目瞪口呆的是两个人。

第一人，是个壮汉，身高约一米八，肌肉发达，光膀子，剃一秃瓢，一手拿板砖，一手拿切菜刀，晃着膀子在集上挨个摊子乱转。

每到一个摊位，就恶狠狠地要钱。遇到强硬的人不给钱，就手举板砖，另一手把刀放在头上，威胁摊主：“给不给，不给就砸了啊！”

我亲眼见一位摊主就是不给，那人无奈，只好砸了下去，鲜血流出来，滴到摊主的货上，那摊主才极不情愿地掏了钱。

另一位是残疾人，大概是烫伤，左臂一大片明晃晃的大伤疤，左臂和左胁粘连在一起，非常可怕。他露出左边的伤疤，手拿一副竹板，口中说着数来宝：“呱唧唧呱、呱，你这个青年可真中，不是团员是民兵！来它一颗葱！”于是，顺手在摊位上就拿走了一把葱，摊主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苦笑一下，只好随他去了。

这是在1968年，“文革”中我们受到的教育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形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并且是越来越好”。而面对的现实却是这样的，心中开始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无法理解的东西在冒了出来。

过年回家，对父母说起农村的见闻，当我说到这两人的事时，父亲脱口而出一句话：“上辈子当官，下辈子砸砖！”

在实验队里有一位年青人，和我们知青关系非常好。整天粘在一起。我们到他家去玩，见到堂屋墙上挂满了各种奖状：“五好民兵”“五好社员”“优秀团员”等等，不一而足。我们都感到非常钦佩，于是对他说了很多表示佩服的话，但他冷峻地回答说：“这是个汽磅啊（黄家宅方言：自行车打气筒）！”我为大队部墙壁上写大标语，一天写了十个字，他评价为一个字一分工。他人长得丑了一点，络腮胡子，有黑了一点，不识字，文盲，所以，媳妇的问题不好解决。有时在公路边干活，他的眼睛在随时注视着路上来往的行人，特别是当有大姑娘和小媳妇路过时，两眼更是看得直勾勾的，然后长叹一声：“诶岂（诶岂：黄家宅方言，感叹词）、诶岂、罢！罢！罢！咱光看人家，人家不看咱啊！”当时我们知青在背后议论，这人思想这么落后，怎么当的“五好社员”“五好民兵”，还“优秀团员”呢，真不配。但在浩劫过后，雨过天晴之时，另外自己也到了不惑之年时，才慢慢地悟到，他是多么可爱，是真性情！我的这位朋友，古人云：“人生识字糊涂始”，一点也不假，百无一用是书生，真不如你在混沌中的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穿了事物的本质。

（编者注：原载新浪博客“天涯客19500225的博客”，博文发表于2014-01-05 22：5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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