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四叔让我有点害怕。四叔个子不高,不苟言笑,瘦削的脸上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看着你的时候,目光炯炯,你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可是他只咕哝了一句,你什么也没有听清,于是,四叔的眼睛瞪得更大更亮了,片刻,四叔咕哝着什么,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真的,四叔话很少,这几十年,似乎从来没有和四叔坐下聊过什么。一来,四叔本就不善言辞,二来,四叔太忙太忙太忙,四叔的时间从来就不是用来闲聊的。年轻的时候,四叔在本地的一家工厂上班,每天下班之后,四叔就在自家的院子里,叮叮当当,做铁器活。那个时候,刚刚包产到户,家家都需要添置农具,从铁锨犁耙到独轮车、牛车,家家都得有,而四叔心灵手巧,无论什么家把什,只要你说出来,他就能给你做出来,不光手工精细,而且用料实成,因此,十里八乡的人家都来找他,四叔每天都忙到凌晨,迷糊一会儿,就得赶紧骑上自行车去工厂上班。很快,四叔就买了一辆嘉陵摩托,据说那个时候我们这个小城第一批总共就卖了两辆。四叔还是我们村第一个买电视机的,14英寸黑白的,晚上摆到院子里,放霍元甲,邻居们带着小板凳来看,墙头上都坐满了人。四叔业余时间做私活,会不会影响工作?你得相信,有些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一丝不苟的,四叔年年都是劳模,我至今记得四叔有一张工作照,四叔戴着电焊帽,手持电焊枪,笑得阳光灿烂。
四叔手巧,头脑也灵活,他不仅把自己的业余时间利用起来了,还给嫂子们找了个填补农闲时光的活儿———做爆花糖。四叔把机器拉回来,就安装在我家的南平房里,玉米打碎,加上糖精,从那个小小的机器里走一遭,这边就出来了香喷喷甜丝丝的爆花糖了。很多小贩来我家批发,走街串巷去卖。有几年生意好得不得了,我妈和妯娌几个分工合作连轴转,收入平分,惹得邻居们都挺羡慕。四叔忙活之余,常常到哥哥弟弟家们挨个儿走走。去了,也没几句话,就坐着,再一个转身的工夫,人已经不见了。我妈妈常说:你看你四叔,我这去倒杯水的工夫,就没影儿了。四叔是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无事,坐坐就走了,有事,义不容辞。有一次回家我妈妈跟我说:那天刚下过雨,你四叔来了,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第二天我正在家里看电视呢,听到门外呼隆响,出去一看,你四叔正指挥着卸车呢。原来四叔看到我家雨后门前泥泞,就去联系了一车青石板,直接拉了过来,把我家门前铺得平平整整。
即使退休之后,四叔也没闲着,他去做了包工头,带着一帮人走南闯北做室外装修。四叔从来都是和工人们一起上阵,在脚手架上爬上爬下。终于有一次,四叔头晕,从脚手架上掉下来。当时没有感觉到多大问题,直到一个多月后,四叔突然头痛欲裂,一查,脑出血。四叔住了院,颅骨开了一个口,清理淤血。我去医院看四叔,四叔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纱布,看上去那么瘦那么憔悴。我说,四叔,你看你,非得到医院来歇?四叔笑了,可眼角却流下了泪水。
之前我只有一次看到过四叔哭。那次,从来不喝酒的四叔喝了酒,像坐太师椅一样,坐在奶奶家门前的石臼里,哇哇哭,边哭边说,也听不清在说什么,这一幕在我的脑海里翻腾了好久。还有一次我六叔的新房子上梁大喜,房子盖好了亲朋好友一起喝酒,四叔不胜酒力,退席不见了,我们找了半天,最后在柴草房里找到了人,正像孩子一样躺在一个大柳条筐里睡呢。我们把他摇醒,他揉揉眼睛,咧着嘴笑。四叔的这一哭一笑,每次想起来,心里都疼一阵儿。
四叔出院以后不大出去干活了,常年劳累,四叔的身体大不如前,开颅手术也着实伤了元气。那时,四婶已经以小学特级教师的身份退休,儿子呢,四叔也给在城里买了房子成了家,有了自己的事业。但四叔还是闲不住,哥哥弟弟家转转,村东村西走走,不论哪里需要,他都不声不响就动手。下雪了,他一把扫帚从村西自家门前扫到村东大路口;村里人喜欢在河里洗衣服,四叔沿着河边整整齐齐摆了一圈石头,有坐的有洗的,还不厌其烦地挨个儿试,以找到最佳高度和角度。实在没有事情做的时候,四叔就去钓鱼。这应该是四叔一生到老来唯一的消遣,但正是这消遣,要了四叔的性命。四叔在钓鱼的时候,被蜱虫咬了。
四叔是2014年夏天离开我们的。那天夜里,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入睡,一颗心突突地跳,时不时痛如刀绞,难受得坐立不安。接近11点的时候,四叔的儿子、我的堂弟接到四婶的电话,让他连夜往济南赶,然而堂弟还没有走出多远,又接到四婶的电话,说四叔已经走了。四叔到底没有熬过去,离医生说的10天危险期只差了两天。我亲爱的四叔,我心痛如刀绞时,正是你在人世间最后挣扎的时刻啊!我的四叔,忙碌了一生,卒年6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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