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大白闷儿”

□黄阜生

又去七哥家买黄豆，正赶上七哥和七嫂在蒸卷子。

济南南部山区这一带的山里乡亲都有蒸“米面卷子”的习惯。米面卷子就是把小米、玉米、高粱米、荞麦，甚至是黄豆、绿豆等，在碾子上(成面，再用上一次做卷子留下的“老面”来“发面”以后蒸食的干粮。这次他们蒸的是那种把黄豆面、小米面、玉米面和少量白面掺在一起的四合面卷子。

七哥负责烧锅，七嫂把手在清水里蘸湿，不断在发好的蓬松面团上捞起一块左右团和几下，扁扁地放进热气腾腾的大铁锅里。也不用笼布，那笼篦上铺的是由春夏季节保存下来的大号的香椿叶子。我问七嫂，贴在大铁锅内壁四周的那种贴饼子也叫卷子吗，就是锅的中间可以附加蒸东西的那种。没等七嫂说话，只听七哥大声说：不叫卷子叫啥，那叫烀卷子，你嫂子最拿手。卷子下面的壳脆脆的一股子豆香味，现在年纪大了咬不动了，这才改成蒸卷子的。

七嫂只是认真干活，过了一会儿才慢声接话说道：都七十多了还是改不了说话大声，底气那么足咋就吓不跑兔子呢？蹲在灶台下的七哥仰脸憨憨地看着七嫂，端详了好一会儿，忽然笑盈盈地吼道：军功章上有你的一半儿，这行了吧。说话间，他那被炉火映红的大脸愈发黑亮，咋看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倒是显露出山里后生一般的生气勃勃。

七哥七嫂种豆确实不易，农谚道：清明前后，栽瓜种豆。说明播种的季节是不能耽误的。可是，那一垄垄种在山坡地上刚刚出土的黄豆苗，很快就会招来老鸹也就是乌鸦的啄食，不仅食豆叶，连根都要啄起。所以要时时驱赶、争分夺秒地反复补苗。到了结豆的时节，山里的野兔就闻风而动了，把嘴靠上豆荚三两下就会吃空一串儿，七哥的大嗓门儿渐渐地也不好使了。倒是七嫂天天挎着个篮子，里面装着胡萝卜等野兔爱吃的东西，坐在地头的大石头上，朝不远处的草丛里扔篮子里的吃食，嘴里不停地念叨：兔子兔子別吃豆啊，吃个胡萝卜赶紧走啊。兔子兔子耳朵长呀，听个唱唱留下粮呀。接着就会再哼唱几个剜野菜小调：婆婆丁，春芽发，蹭啊蹭啊就长大，坡上地里绿哇哇……直唱得草丛里的野兔都“刷拉刷拉”地纷纷跳离。

对七嫂经常提起的这类往事，七哥今天当然还是不以为然、声如洪钟：一码归一码啊，话说回来，要不是我在地头搭个窝棚，带着咱家的狗狗成宿地护在那里，咱这“大白闷儿”还能有收成？原来，七哥七嫂多年来种的这个黄豆品种山里人俗称“大白闷儿”，打豆浆、(面蒸卷子都口感营养俱佳。用来做豆腐也非常出数儿，一斤豆子能出二斤八九两优质豆腐。用七嫂的话讲，别看长长扁扁的不起眼儿，可就是豆质软油性大。所以，他们每年都要留种子，已经是延延续续了许多年。

七嫂依然是目不转睛，一丝不苟地刮净面盆，把最后一个团好的卷子放进锅里，又端起沉甸甸的木质锅盖仔细地盖严实。她仿佛通过空气就能预知七哥在想啥要说啥一样。内心的感知和交流，当然不需要过快的言来语去。虽然比七哥小不了两岁，但此时她的脸上仿佛又泛出少女时光的端庄和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道：住老屋那些年，有一次你七哥早起打了个哈欠，声音那个大啊，把房檐下的一窝燕子都给吓飞了，第二年都没回来絮窝呢。那神态和声色，更像是在回忆往事的自言自语……

“好闻、真香！这就是‘大白闷儿’的香味儿啊！”沉默了许久的七哥又突然发声。只见他对着灶台上那一缕缕乳白色的蒸汽，用力翕动着鼻孔，神情也愈发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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