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阅·文史｜是“城堙”还是“城闉”？

□朋星

近来看到不少文章，引用一个诗句夸赞济南风光：“生向济南真厚福，青山绿水满城堙。”对“城堙”的字样，尤其是“堙”这个字，我本能地觉得抵触：赞美济南，怎能用这样负能量满满的字眼？

先说明一下，这句诗出自清代济南老乡任弘远的《明湖有感》：“生向济南真厚福，青山绿水满城堙。闲来一棹烟波里，便是羲皇以上人。”羲皇即伏羲氏，“羲皇以上人”指伏羲氏以前的人，即太古的人，皆恬静闲适，比喻无忧无虑。诗谓生活在济南有福，满城青山绿水，有空到大明湖划划船，潇洒如神仙。

这本是一首正能量的诗，但“堙”字煞风景，不知所云。

堙，发音yīn，其字义有三：①堵塞，②埋没（废置，败落），③土山（为攻城而人工堆积的土山）。这三个字义，显然都与诗意不合。

原始版本如何？是今人引用时搞错了吗？任弘远的诗集《鹊华山人集》在山东的藏书已很难找到了，我跑到济南职业学院图书馆，请馆长搬出了民国甲子年（1924年）济南大公印务公司出版的《续修历城县志》，在第十一卷《山水考·水三》找到了这首诗，清清楚楚，上面印的就是“城堙”。

真相浮出水面，看来是引用者不假思索地照抄了《续修历城县志》，于是出现了“青山绿水满城堙”的怪诞语句。

《续修历城县志》显然是写了错别字，误将“城闉”写为“城堙”。

闉，发音与堙完全相同，但字义有别。闉的本义是城门外修建的半圆形或方形的护门小城（俗称“瓮城”，南京明城墙的内城南门聚宝门，即中华门，为保存最完好、规模最大、结构最复杂的堡垒瓮城），引申指城门、城楼、城郭、城市。早在古老的《诗经》里，“闉”就与另一个字“阇（dū，城门上的台）”组合成“闉阇”一词表示城门，如《诗经·郑风·出其东门》：“出其闉阇，有女如荼。”另外从通假字的角度说，闉可以通“堙”，或表示堵塞（如《淮南子·兵略训》：“猎者逐禽，车驰人趍，各尽其力，无刑罚之威，而相为斥闉要遮者，同所利也。”），或表示土山——如《孙子·谋攻》：“修橹（大盾牌）轒輼（fén wēn，古代攻城用的一种特殊战车），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闉，又三月而后已。”但是“堙”却不能通假“闉”，“堙”没有城门、城楼、城郭、城市的字义。

看任弘远《明湖有感》诗意，显然应是“青山绿水满城闉”！

其实，古代语词“城闉”常见。文学作品最早用这个词汇的，大概是南朝刘宋时期的文学家谢庄，他在《宋孝武宣貴妃诔》中写道：“崇徽章（表示尊崇的旗幡）而出寰甸（国内，天下），照殊策（帝王对臣属特颁的策书）而去城闉。”唐代韩愈《游太平公主山庄》：“公主当年欲占春，故将台榭压城闉。”北宋苏轼《次韵蒋颖叔、钱穆父从驾景灵宫二首》其一：“归来病鹤记城闉，旧踏松枝雨露新。”南宋陆游《野兴》诗：“东望城闉十里遥，野人生计日萧条。”明代归有光散文《见村楼记》：“有楼翼然出于城闉之上，前俯隍水，遥望三面，皆吴淞江之野。”清代陈恭尹诗《献大司马制府吴公一百韵》：“行藏依草野，出入远城闉。”

又，扬州有个风景名胜，名称即为“城闉清梵”——“清梵”是僧尼诵经的声音。

综上所述，赞美济南一城山色半城湖，正确的写法是“青山绿水满城闉”。注意，是“城闉”而不是“城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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