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回家过中秋

有一种变化叫陌生。对于常年在外的城里人来说，哪一天回到家乡，陌生得让你感慨万千。不必说规划整齐的新居，不必说清澈透底的小河，单看人们脸上的精气神，就让你感慨：时代真得变了！每年中秋节来临之时，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次回家。

那是一九九五年的秋天，我出差济南，办完事之后已是八月十四的下午。当日已无车返回临沂，只得在济南再住一夜。晚饭后便去附近的一家商场转了转。在月饼专柜前我看到有一对年约七八十岁的老人在选购月饼，只听老太太对老头说：“孩子们不在家，就少买一点儿吧！”这意思显然是儿女们不能在家与他们一起过中秋节。此情此景，让我忽然想起生活在泰安乡下家中我年迈的父母，他们的年龄与这两位老人差不多。近些年虽然我们兄弟几个春节时都回家去与父母一起过年，但中秋节却从未一起回家过过。想必父母一定很想我们能够回家一起过这个团圆的节日。

想到这些，我萌生了要回家乡与父母一起过节的愿望，这愿望既突然又强烈，我立刻返回宾馆，拨通了电话，告诉妻子我要回家乡与父母一起过节。妻子爽快而豁达，她说：“你放心回去吧，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未曾与父母一起过个中秋节，太对不起两位老人了。”她还特别嘱咐我要给父母多买点儿东西。挂断电话我重返商场，买了两盒月饼、六条鲅鱼、六条黄花鱼、几根火腿，还有两瓶白酒以及父母爱吃的点心、水果……一切就绪，只待天明。

第二天一早，我匆匆吃过早饭就向火车站进发。谁知去家乡的火车仅有一个班次，并且是下午五点多才发车。无奈之下我决定改乘汽车回家。长途客运汽车站告知：客车已有两个班次开走了，第三班次须等到下午一点半。好不容易捱到一点半坐上车，司机说车需要去加油，为此多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唉，真是让人着急啊！

从长途站到老家乡镇驻地还有六十多里，所以仍需继续乘车。在车站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后再次上车，到达终点站时已是下午五点多，而从这儿到家还有五里的步行路程。就是这短短的五里路让我发愁了：一天的劳顿奔波，很感疲乏。望着脚边两个沉重的提包，真不知该怎样把它们拎回家，而家就在前方的不远处。我似乎已经闻到家的气息、聆听到母亲的呼唤声……我鼓足气力一手拎着一只包，艰难而又急切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到达村庄时已是黄昏日落。朦胧中我推开家门，不曾想迎接我的是家中那只大白鹅。它摇摇摆摆地向我走来，而后又哦哦地鸣叫着与我一起回到了院中，那高亢地鸣叫声似乎在说：有人来了！

我来到堂屋门前，只见已是耄耋之年的父母戴着老花镜在全神贯注地包饺子。我轻轻地叫了一声：“爹，娘！”两位老人先是互相对望了一眼，继而将头转向我怔怔地看着……约三四秒钟之后母亲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说到：“我不是在做梦吧？”我连忙对她说：“不是做梦，是您小儿子回来了！”话音刚落，母亲便急促地上前抓起我的双手：“来，快坐下，让娘好好看看。”我顺从地坐在母亲面前，她颤抖着双手托起我的下巴，看着，而后又轻轻地在我的脸上抚摸着，并发出一声叹息：“唉，比上次回家来时瘦了。工作很累吗？”“不累。”父亲接过话说：“人到中年了，要好好保重身体，晚上一定不要熬夜……”望着桌上包好的饺子，我有意识地转换了话题：“什么馅的饺子啊？”母亲说：“猪肉韭菜。”“过节了，没做点儿菜吗？”“就我们两个老人，吃顿饺子也就行了，哪想到你能家来。你回来了，咱们做几个菜好好地过这个节。”“做什么菜呢？”母亲自言自语地念叨着，“炒个鸡，煎盘鸡蛋，再炒个肉丝，另外用包饺子剩下的肉馅炸盘藕盒……唉，四个菜少了点儿……”看着母亲有些着急和为难的神色，我知道家中再无别的什么菜了。我拿出包内的东西，“娘，你看我带来了什么？”我把鲅鱼、火腿、月饼、点心、水果等从包里掏了出来。母亲高兴了：“这下好了，我们再炖两条鱼，切根火腿，六个菜齐了！他爹，快去逮只鸡来。”一个小时的时间，菜就全部做好了。

皓月当空，好美的中秋夜！

我从屋内搬出矮方桌，放在院中央，拿来酒、摆上菜。父亲坐在桌的北面，母亲坐在桌的南面，我坐在他们的侧面。先给母亲斟了一盅白酒，再去给父亲斟酒。父亲说：“近来血压有点儿高，还是不喝吧。”我说：“那我们就喝点儿啤酒。”就这样，我与父母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说着话。几盅白酒过后，母亲的双颊泛起了红晕，双眸闪烁着幸福与喜悦的光泽。我说：“娘，不要再喝了吧？”没想到她回绝了我：“今儿高兴，我要多喝几盅。”说罢，拉我坐在她身旁，对我说：“几十年了，每年中秋都只有我和你爸在家。平时还好，每到这时我们就格外冷清，想你们！盼着你们都能回来……”未等母亲说完，父亲便打断了她的话：“你说啥呢，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工作，都忙。”父亲虽这么说，但我知道，天下的父母无不希望在外工作生活的孩子能常回家看看，尤其是像中秋这样的团圆节。望着年迈的父母，我内心像被戳了一下，泪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自责，后悔，五味杂陈……

皎洁的月光，照亮了院内的各个角落，也洒在小院的花花草草上。听着虫鸣，闻着花香，品着茗茶，这就是老家的味道。母亲说这些年村庄变化很大，家家种植大棚蔬菜，生活一天天好起来，不少人家盖了新房、安了电话，年轻人骑上了摩托车。娘还说：“和你同龄的小顺子今年也娶上媳妇了。”小顺子，我童年时的伙伴，小时候因爬树摔断了腿，由于身残家贫一直未找上媳妇。改革开放后村里帮他建了养鸡场，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终于在不惑之年娶上了媳妇，过上了幸福生活。父亲感慨地说：“这多亏了党的好政策，若在二十年前做梦也想不到啊！”我对父母说：“日子越来越好，二老争取再活几十年！”

夜深人静，此刻的村庄安静而祥和。

几十年来父母早已习惯了我们的来去匆匆。父亲嘱咐道：“走吧，干好工作的同时也得注意身体，不要挂念家里。”母亲说：“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只煮了几个咸鹅蛋，你带回去给小孙女尝尝。”

走出家门，我的眼睛再次湿润。多保重，我的爹娘……

□谭宏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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