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从省城济南返回乡下的时候,姑姑脸上挂着几许安慰的表情跟我说:“省城的医生都说没事了,放心吧……等秋收后回来趟,给你带点自家的花生和玉米。”每年深秋时节,家中都会收到姑姑一包包从远方带来的农作物。
这是姑姑第一次到省城,也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次。除了一家冰冷的医院,什么地方都没有去。我说去看看大明湖、趵突泉吧,或者只去一个地方也好。可看完病后,她还是坚持直接去了长途车站,这样晚上就能够回到家中。或许在她眼里,誉满天下的济南泉水跟村头小溪一样,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或许在她心里,这次回家安心治好病,会剩余大把时间再去游览世间的美景。
我的老家在山的北面,姑姑没有上过学,二十多岁就嫁到山南面的一个村子。姑父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养育了两个儿子,日子过得倒也殷实。小时候,因为家里农活忙,父母没空照看,我常住在姑姑家,而两个表哥正好可以带着我玩耍。那时,两个表哥常因我各种理由的哭,而被她拿着树枝满院子里追打。
姑姑会持家,会翻地种麦,也会劈柴喂猪。农忙的时候,在农地里挥汗如雨;农闲的时候,在院子里拆洗缝补。家里家外,有着太多的冗杂需要她打理。开心时,她从来都是放声大笑,笑声能飞过好几家的茅草屋。烦心时,她会一股脑地向人家倒出来,不加深虑,无所忌惮。
父亲说,姑姑一直都把他当成孩子,从没把他当成弟弟。每次回老家时,她仍旧到集上买来父亲小时最喜欢吃的羊肉汤、大饼。姑姑是家中的大姐,几十年来,她一如既往地照顾着自己的兄弟姐妹及他们的子女。我的妹妹从小在姑姑家长大,直到考上大学。上初中、高中那会儿,我也时不时地到姑姑家寄居。再后来,姑姑常在村口略带骄傲地提及我:“咋一个皮孩子长大后变成这样,还在俺村第一个考上了省城的大学。”
工作后,我一年比一年更少回老家,电话也打得越来越少。只有姑姑的牵挂依旧没变。
家的温度是变换的,姑姑的生命突然间步入了冬天。
那年,姑姑刚过六十岁,查出患上乳腺癌。当我赶回去时,她已经做完手术,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几根白发显得格外扎眼。之后,便是一次又一次的化疗。一年后,再见到姑姑时,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耳朵也开始有点背。需要在她耳边小声喊,然后她会笑眯眯地对你说:“年纪大了,听不见……”那时,我虽已感到姑姑身上老去的痕迹,但却将这种病在脑海里定义为是可以通过手术挽回生命的,至少不会如此之短命。
第二年入秋,姑姑开始因为病情的转移等,肺部出现积水。县城的医院已经无法有效治疗,医生一次又一次委婉地要求她出院。姑姑打电话给我,“这里的医生咋都看不明白?就是个积水,怎么一直治不好呢?你在省城上过学,地方熟,能不能带着姑去看看?”
我感受到姑姑对生命延续的渴望。其实她一直都不清楚自己所患之病,也没有将病症做太多关联的考虑,只是简单地认为就是肺部有了炎症,出现了积水,省城的医生一定能处治好。
我们同时出发,都需要奔波几百公里才到省城,她在沂蒙山区,我在滨海小城。第二天一早,在车站看到姑姑时,她跟姑父正怯生生地站在那里寻找我的身影。我心里顿时泛起阵阵酸楚,突然预感到病情的严重性。
在医院候诊时,我悄悄提前进去告知医生,姑姑从僻远的山村赶来,有着最后的一点期盼,希望有一个好的治疗方案,如果没有,也祈求医生不要把病情直接告诉她。医生一看诊疗记录便读懂了。在等待检查结果的时候,姑姑已坐在椅子上疲惫地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她很放心省城医生的诊断以及安慰。最后,医生象征性地开了些药,叮嘱她安心吃药很快就会见好。
从省城回去不久,我打电话给姑姑,没曾料想她正在地里忙着收获庄稼。一个劲儿告诉我,再别担心,肺里现在没有积水了。她在家里已经备好新下来的小米、花生……等我回来时,她会再烙些煎饼让我带着。我在电话这头,一下泪如泉涌。姑姑的生命,没有夏花之绚烂,没有秋叶之静美,就像家乡山野的一株小花,她对生命有着简单而又坚贞的理解。走到生命的尽头,仍弥漫着坚韧的渴求和暖暖的爱意,那些她生命中的牵绊,依旧无法割舍。
姑姑的坟茔就在她家后面的山坡上。每年春到山野的时候,我都能在梦里见到她,如同见到家乡那些温馨的山野小花,永远不会在年轮的循环里枯萎凋零,一直盛开在我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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