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之下,期不负李清照矣” 读刘瑜《漱玉词全璧》

□鲍青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李清照词篇中的佳句,令人沉醉神迷、久久难忘。但你是否知道:这位被后世誉为词家大宗的女词人,她的作品曾一度流传沉寂,差点亡佚不存。

宋代时,诗文俱佳的李清照就极有才名,受到时人的推重。她创作的词因体格新颖、别树一帜,被宋人呼为“易安体”(李清照号易安居士),还引起过辛弃疾等人的仿作。李清照的词集也普遍流行于世,被人传阅,被人记载。如南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载“有《李易安集》十二卷”。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记“《漱玉集》一卷……别本分五卷”。另外宋人黄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和《宋史·艺文志》中均有对李清照词集的记录。当时的词话作品对李清照词作也有许多评论。如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中说:“近时妇人,能文词如李易安,颇多佳句……此语亦妇人所难道也。”王灼的《碧鸡漫志》对李清照词的艺术成就也屡有称赞。

但随着南宋末年词体创作的衰微,李清照的词集流传也渐趋沉寂。随着元代俗文学的兴起,词体衰落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李清照的作品也愈发被人轻视。在元人的文集中,李清照的才情故事往往是杂剧创作的对象,而她的词作反而成为零碎的片段记录。

到了明初,流失的情况更加严重。李清照的诗文全部亡佚,而词作也残缺不全。明中叶的文学家杨慎非常喜爱李易安词,称赞她“宋人中填词,李易安亦称冠绝,使在衣冠,当于秦七(观)、黄九(庭坚)争雄,不独雄于闺阁也”。但纵然他如何努力搜寻,也找不到李清照的散佚词篇,并为此抱憾不已。

后人要管窥李清照词篇,只剩下从他人文集中辑佚这条途径了。明末著名的藏书家毛晋偶然发现了明初的李清照词集抄本,将其奉为至宝,刊入汲古阁编印的《诗词杂俎》中。他在跋中说:“庚午(公元1630年)仲秋,余从选卿觅得宋词廿余种,乃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抄本,订正已阅数名家。中有《漱玉》《断肠》二册。虽卷帙无多,参诸《花庵》《草堂》《彤管》诸书,已浮其半,真鸿宝也,急合梓之,以公同好。”

该本是李易安词“最早的辑本”。但毛晋此时已找不到宋本,只能从明初抄本中搜罗,并仅得词十七阕而已。入清后,随着“小学”的兴盛,考据学者从各家文集中搜检散乱于其中的易安词。李清照的词作数量越来越多,但也渐趋杂乱。

因为材料不可靠、审核不严谨,许多他人的作品、后代的仿作,也托名李清照混入了辑本中。近世以来的《漱玉词》不仅卷数不同,连阕数也不统一,甚至词调都不尽相同,令读者东西莫辨、无所适从。

为此,济南社科院研究员刘瑜搜检现存史料、考辨是非正误,历经甘苦著成了《漱玉词全璧》一书。他期望通过这本书,能够尽可能还原李清照词的本来面目,“千古之下,期不负李清照矣”。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刘瑜即开始对李清照的词作进行赏析和考证研究。该书是他在多年李清照词研究基础上,对《漱玉词》所作的一次集大成研究。书名中的“全璧”二字,比喻完整而无缺损,隐隐透露着这位耄年老人的自信和期望。

《漱玉词全璧》既名为“全璧”,其首要特色便是“全”。该书对宋代至民国关于李清照词的历代文献加以搜集整理,其中不乏史料珍品,“所收善本、孤本殆应有尽有”。为了尽可能搜罗材料,作者亲赴国家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和复旦大学图书馆等,先后考辨校记历代载籍所收李清照及其存疑词三千余阕次,一一摘抄记录存档。

是书一百余万字,堪称李清照词集研究的鸿篇巨制。全书主体分为“漱玉词及佚句”“存疑词及佚句”两部分。历代典籍中所收录的署过李清照名字的词作、佚句俱为收录,共得词六十四阕、佚句九,存疑词二十七阕,佚句四。全书又于每首词后设考辨、注释、品鉴和选评诸条目,从四个维度全面认识李清照词。

考辨一栏,专为厘清每首词的归属,为全书的重点和难点。刘瑜将收录李清照词的历代典籍,以年代先后为序,将载籍出现之时代、编纂者、书名、版本、卷数、页码皆为写明,典籍记录模糊者则略加考证。“考辨”几乎对现存记载李清照词的典籍几乎一网打尽,称为“全璧”当之无愧。

全书的学术突破颇多,如发现了李清照的爱国词篇《真珠髻·重重山外》,以及新收的三首存疑词,也都为他本所未见。

另外全书还纠正了今人研究中存在的谬误和不足。如《生查子·去年元夜时》一词,今人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下文简称“王本”)载:“《瀛奎律髓》卷十六王諲《观灯》诗,方回注曰:‘如李易安月上柳梢头\’,则邪僻矣。是宋人已误以此词为清照作矣。”刘瑜查阅典籍,发现此批其实是“方回对白居易(《正月十五夜月》)诗之批……”且方回的原话为“则词意邪僻矣”,王本疏漏重要的“词意”二字。这个重要发现,纠正了王本审核不严、张冠李戴的错误。

再如古人收录词作时,将南宋女词人“朱希真作”误为“李希真作”。此后有的文集就直接将其误省为“李作”。今人不加细察考证,径直认为是“李清照作”。《漱玉词全璧》经过典籍的考辨,匡正了这种错误。

《漱玉词全璧》对各种版本的异同条分缕析考察辨证,详细考证李清照每首词的真伪,形成了迄今为止《漱玉词》最完整、最全面的文献学整理与文艺学评析,对推进李清照词研究有非常重要的文献学价值,被誉为呕心沥血的“集大成之作”。

《漱玉词全璧》

刘瑜著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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