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春天引发的一切

■ 时潇含

这是我在北方度过的第一个春天。在南方的时候，并不以为四季如春有多么了不起。济南终于让我明白，冬天可以这样曲折紧张，直到让春天胎死腹中。寒冬与炽夏之中生长出一片荒漠，寂静无声。我从未想过春天也可以在电瓶车扬起的尘埃间，灰色的天空下度过得如此寂静萧索，我情愿重复过三个寒冷的二月，也不愿让狂风如此卷走本应属于春季的三月、四月。

一天晚上我在夜里醒来的时候仿佛听到了雨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久违的熟悉感猝不及防涌上心头，曾经包裹着我的潮湿又开始流动。只与感官有关的记忆恍然间复苏，挂在心头，摇摇欲坠。然而起身时只看见了睡前洗的衣服，一滴一滴，向窗台上滴水。窗台上被浸湿的墙皮卷曲，露出了下面混沌的水泥和白浆。一滴一滴，制造出一片狼藉。就在那一刻，这个冬天变得不可忍受了起来。

睡不着的时候，就瞪着上铺木板床底刺楞出来的木刺，等着睡意降临。这样过了很多天之后我才明白，也许我等的不是夜晚，还有春天。或者说，一个吹着海风，在很南很南的南方，叫深圳的地方，那里的春天。

这么说其实颇为可笑，深圳大概从来与乡愁是无关的。我也曾是个异乡人。我的理想也曾是离乡。但那个太过轻易告别的故乡，有一部分的我，被留在了那里。那若有似无的牵绊，让我的远行变得越来越举步维艰。

远离了深圳的异乡人，终于把这里称为故乡。

这个季节，油菜花都开了吧，天气再暖和一点，就能看零星的凤凰花了。也不知道上山路上掉在路上笨重的木棉花是几月开的，樱花雨也该下了吧。如果桃花还没有凋谢，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看看粉色的花瓣铺在路上的样子。候鸟该离开的，也都离开了吧，不知道他们是否习惯北方春季的荒漠，是否想念南方温暖的海洋。

我关于温暖的记忆还很清晰，我希望心里的春季和身外的春季一样完美，可我望着春季走过，却留在了寒冬。

在这座老城里，一切都被时间熬煮透了，连安居落户的冬天也放弃了该离开的念头，直到姗姗来迟的夏天宣告它的寿终正寝。我抄抄画画，在教室里翻看史书，随手一画，翻越过无数人用一生走过的距离。

当四季轮转的次序变得不可捉摸的时候，生活仿佛完完全全脱离了控制。我在前几天去北京的火车上看到堆积的白雪，在济南的街头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我觉得一直以来包裹着我的厚重感流失了，污水般的暮色肆意横流。“那种流遍我们全身的，阴郁、无声和隐约的惊愕。”宛若无法避免的偶然冲刷着我。蛰伏的思维横冲直撞，渴望撞上些什么，哪怕头破血流。但是北方的广阔平原，叫喊的时候，是没有回音的。

喜爱这样漫长而凛冽的冬季的人，一定非常坚毅吧。我开始羡慕刺猬或者蜗牛，可以理直气壮地别过身去，生来就可以退缩，实在太幸运了。村上春树的《寻羊历险记》里鼠拒绝了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的诱惑，说：“我喜欢我的懦弱，痛苦和难堪也喜欢。喜欢夏天的光照、风的气息、蝉的鸣叫，喜欢这些，喜欢的不得了。还有和你喝的啤酒……”鼠说如果接受羊的利诱，“我会成为一个与我不相称的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这一句“我喜欢我的懦弱”不知胜过了多少想成为伟大的人的男子汉。或许我可以克服人类企图驯服时间的难以抑制的欲望，理直气壮地面对自己的懦弱。但是在没有春天的时候，这一切都变得分外困难了。

满树的花在深深叹了口气后坍塌了下去，凋零了。这可是四月。这里的冬天太被纵容了，简直蛮不讲理。

（作者为山东大学历史文学院大一学生，曾获第七届“鲁迅青少年文学奖”现场作文比赛决赛高中组全国唯一特等奖、第十四届叶圣陶杯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最高奖“全国十佳小作家”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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