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葆元
我一直认为,所谓古城不是概念的标榜,应该是有细节的。我看一座城市的过往,一看它的格局,再就是看它的细节。把握住这两点,就能知道它是一座真正的古城,还是一座仿古的城市。城市的格局在街衢,细节在建筑。济南是一座两千年的古城,它活在历史里。一百年前的古城,今人通过老照片或许还能窥其某些角落;一千年前的古城,恐怕就难觅其容了。
1953年我来到这个城市,住在东青龙街一座民居里,院落四合,东西南北房围出一个天井,空间局促却精致,种植着石榴之类的树木。房屋均是板门、棂窗,门架在门墩上,白天关起门来室内便暗淡如黄昏,所以夏秋白日室门都敞开着。那门无论开关都吱呀吱呀作响,须在木石研磨处加一点油才能消声。作为工程师的父亲,住惯了洋房,很住不惯这样的房子。
最有意思的是,大门外的墙壁上有一排奇怪的石雕,均为正方形,雕出石锁样的把手,其形如象鼻,却镶嵌在墙里。起初不知道这是何物件。此后在街上游走,几条街道上都能见到这样的东西,简屋陋巷一般设在街头,宽敞的门楼人家均在自家外墙上嵌入几个。经老年人指点,才知道那些石鼻叫拴马石,是拴马用的。从那个时间节点往上推,人们出行全靠两只脚,殷实人家雇驴,富贵人家骑马,或使用马拉的轿车,到了一处地方,人要访客,马就拴在拴马石上,不能乱跑。主家自备有活动的饲料槽搬出来为马添加草料。这套配置是无汽车时代停泊交通工具的方式,相当于今天的停车场。有拴马石的人家必有上马石,上马石在大门两侧,基本形式是两块方整的石台夹住一道石阶,石台与马镫一般高,骑马人踩在石台上,一跨腿便骑在马身上,省去了攀爬之力。
老城是由街巷和院落构成的,院落的门是一道城市的风景。在济南居住,没有一户人家不着意打造自己的门庭,除了上马石和拴马石,上马石内侧还设一对石鼓样的装饰,叫“门当”。有门当的院落,门楣上一般都镶嵌着两块六角形的门簪,那是挂牌匾的托,不挂牌匾的人家,也设这么一对托,它就叫“户对”。走在街上,不用打听,看看门庭,便知这户人家的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门当户对从广义上说是老城文化构成的庭院篇章,后来被借用于联姻的条件,它的设置便形成了中国家庭的“门当户对”文化。
我住进这座院落的时候,社会已经进入汽车时代,街上尚有马车行走,多是拉货物的马车。马不再被当成脚力,那个石台就成了夏日院里人纳凉的座位,无数人在此坐过,把它磨成镜面,光亮无比。沿着这条东青龙街北行,拐角处一片黄泥墙上也嵌镶着两块石制拴马石,旁边并没有门,这是公共的拴马石。街上总有过客临时驻马停车,这是城市的公共设施。
城市在历史发展中变迁,最先失掉的是细节,渐次被改造的是格局。比如我们家,不喜欢那个住所,是不喜欢房屋的黑暗和那一对吱呀作响的厚重房门,还有局限新生活的种种设施,很快就搬出了那座院子。像我们一样不喜欢那种院子的人很多,是时代渐进的文化意识改变了对旧居的文化态度。当千百万人放弃旧有的东西,它被扬弃和改造的命运就是必然的了。城市旧房改造并不始于大拆迁,当房子老去,它会被翻盖,翻盖没有改变街巷的格局,却改掉了许多老建筑的细节,于是拴马石、上马石,连同门当、门簪、门楼一起消失了。老房子在新生中变得敞亮。人口的增加让颇有气质的院落拥挤起来,实用的搭搭建建破坏了传统文化格局。所以,今天我们审视“老城”,它已经不是原来的老城了。
人们的文化观是多元的,甚至是相互对撞的。当人们嫌弃老房子,便搬进了楼房;住进楼房又开始思念旧有的四合院,大讲其保护的意义。殊不知今天要保护的老城已经不是昔日的老城厢,它悄悄地发生了某些质变,失去了旧式家庭生活不足以复制的细节和传统,那保护也只是阶段历史性的保护。拴马石在今天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作为老城的细节,不可或缺,它承载的是一段城市交通发展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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