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河水向远方

横穿小区的河道一改过去的黑臭，变清了，是来自长江的水。业主们议论着，转告着，纷纷涌向河道，一睹她的芳容。在众多的看客中，有我，有我的女婿，还有我那刚满五个月的小外孙——清河。清河，清河，岂不是天意？

五个月，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时光里，小外孙已从一只软绵绵的小猪崽变成了浑身硬邦邦的小狗儿，整天含混不清地哇哇叫，脸上不时挂着甜甜的笑，手脚乱舞，一不留神还来个鲤鱼翻身。孩子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小家伙哭闹时，只要把他的脑袋转向窗外，立马就化啼为笑，一说下楼，眼里变得直勾勾。孩子的自主意识越来越强，急于探究这个万千的世界。

周日，小外孙又开始哭闹，稚嫩的脸蛋涨得通红。我与女婿赶紧为他穿衣下楼，女婿嘴里还不停地嘟噜：“看水去，看水去喽。”

“哗——哗——哗——”人未到，水声已传了过来。水面在暖阳的映照下泛起片片波光，似鱼鳞，更像繁星，跳动着，像条条丝带飘过小区。水气迎面扑来，脸上感到格外清新滋润，狠狠地吸上几口，透心彻肺。我对女婿说：“在嘈杂、拥挤、灰暗的城市里能有这般去处，真是难得啊。”

女婿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这是来自千里之外的长江水，南水北调、五库连通，件件都是了不起的事情。有了长江水，泉水长年喷涌不再是空话。”

“嗯！”我应着，仔细打量眼前这条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河道，昔日的污水被清清的活水替代，路面修理得十分平整，鸟儿回来了，遛弯的人多了，就连那早该飘落的柳叶也赖在树枝上不肯离去；同样是来自南国的女贞树，依然枝繁叶茂……在绿植的带动下，冬天变得生机勃勃。还有这天气，一年比一年暖和，小雪、大雪、冬至纷至沓来，又倏忽远去，但每天的低温依然零上，越来越接近江南了。水是南方的，树是南方的，气候再变成南方——济南潇洒似江南，成为实实在在的现实。

望着这清清的来自南方的客水，我仿佛看到一个水汪汪的楚国，看到一个战马嘶鸣的三国的背影，看到摇头摆尾的中华鲟，看到写满悲怆的南京城，看到三峡的千里画廊，看到苏东坡大江东去的豪情……

边走边聊，爷仨来到宽敞平整的沿河道。小外孙的眼睛滴溜溜转，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树，水，鸟，人，阳光……大千世界对孩子来说都是新奇的。冬日的万物在阳光下不再躁狂，安详地匍匐在大地上。在安详的气息里，孩子变得格外安静，只是眼睛不停地转，转来转去落在那清灵灵的水面上，一动不动。水在潺潺地流着，忽儿光滑如镜，忽儿荡起道道涟漪，忽儿打着一个个漩涡，与蓝天白云默契互动，孩子那双清澈的眼睛比河水比蓝天还纯还净。也许，这么小的孩子是记不住信息的，但美好的景色、天地间的事物肯定会潜移默化地予他滋养，敏锐他的感官，开启他的心智，丰满他的思想。

“鸟，小鸟！”女婿右手抱着孩子左手指着河面上的一根树枝喊。是一只羽毛艳丽绿、白、灰相间的翠鸟，小鸟不停地用尖尖的嘴巴啄着树枝，边啄边叫，还不时地抬起头环顾四周。树枝的周围是一簇簇碧绿的草儿，小草的叶子又细又嫩。绿色最容易让人联想到春天，想到婴孩。小外孙目不转睛地看着鸟儿，过了一会儿，小鸟羞怯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飞到不远处的树枝上。

沿着平整的河边继续往前走，我禁不住哼起曲调：“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你……”自编自演，不伦不类，但感觉唯有用这种形式才能表达自己愉悦的心情，表达对小外孙的疼爱。来到最开阔的一段河道，是没有任何雕饰的一处所在——茂密的水草，随着水的波纹漂动，队队鱼虾逆行穿梭，草丛借助石块的帮扶，在水面凸起一块块高地，形成一个个小洲，河水在周边欢快地旋转，倏地抽身流向远方，水流湍急，水声悦耳。

水的流动，让我想到时光，想到生命。望一眼身旁的小外孙，又想起自己儿时的经历。大姐二姐不止一次说过，在我不满周岁的时候，父母在田间劳作，总是把我放进一个木制的“婆婆”里，三分钱买上一个火烧，任我恣意地啃咬，馋得哥哥姐姐们围着转圈。往事恍若昨天，其实已半个世纪过去了。父母早已故去，兄弟姐妹各奔东西，他们孩子的孩子都已长大，开枝散叶，渐行渐远，岂不是这昼夜不息的流水？

沿生命之河上溯，小外孙的血脉是来自鲁西南的，老家还有九十多岁的老外婆，还有奶奶、姑姑、表姐，还有数不清的父老乡亲，还流传着祖辈迁徙而来的故事。孩子的出生开始了生命新的迁徙。我经常跟妻子讲，孩子能降生到我们这样衣食无忧的家庭，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比起同样是菏泽那个母亲跑了、父亲疯了、靠八十六岁奶奶支撑的脑瘫儿不知幸福多少。

水哗哗地流着，清澈见底，足以让我看清深处的鹅卵石，或横或立或斜，还沾着一层薄薄的泥土，互相依偎。这些来自南国的水，这些来自雪域高原的水啊，不正是一个个远走他乡的游子吗？正是它们远走他乡，不舍昼夜的流动，才保持了勃勃生机，不断传递着生命的信息、四季的冷暖，滋养出万物向上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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