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光芒下大声说着光芒

□本报记者 江丹

2017年，中国新诗百年。过去的一百年里，诗歌失去了一些读者，也收获了一些读者，但诗歌的热爱者，一直在诗歌的光芒下大声说着诗歌的光芒。2018年1月11日晚，济南的诗人们聚在一起，朗诵诗歌，讨论诗歌，致敬新诗百年，也庆祝《济南 诗 选 （1917—2017）》出版发布。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刘溪 耿建华 桑恒昌 方言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1917年2月，《新青年》2卷6号刊发了胡适《白话诗八首》中的第一首《朋友》（后收入《尝试集》时题为《蝴蝶》，在《胡适日记》中则题为《窗口有所见口占》）。这首诗在诗行排列上，与今天我们所见的大不相同，隔行交叉韵而且首字对齐，双行比单行缩进4个英文字符。胡适特地在标题下附以说明：“此诗天怜为韵，还单为韵，故用西诗写法，高低一格以别之。”

今天再读这首诗，很难想象它是出自大师手笔，模仿西方诗形诗律的痕迹明显，语言表达和意象的铺陈运用则略显稚嫩，但在上个世纪初期，它却是中国诗歌创作的一次大胆尝试，诗人在接受了大量的外来翻译诗歌之后，开始运用白话文写作。

在胡适自己看来，这首诗是中国新诗写作的“一种有成效的实地试验”，而在中国文学史上，它也被视为新诗成立的标志性诗作。它所发表的1917年，被认为是中国新诗元年。胡适在他的《谈新诗——八年来一件大事》中写道，这一年的新诗运动“可算得是一种‘诗体的大解放\’”，相较于传统的律师和绝句，语言和文体都更加自由的新诗能够容纳更“丰富的材料”，书写更“精密的观察”，表达更“高深的理想和复杂的感情”。

“形式上的束缚，使精神不能自由发展，使良好的内容不能充分表现。若想有一种新内容和新精神，不能不先打破那些束缚精神的枷锁镣铐。”胡适如是写道，他认为，西方诗界的革命是语言文字和文体的解放，中国新诗运动理应如此。

在新诗运动如火如荼之时，济南诗坛同样热闹活跃。无论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本土诗人，还是客居或者路过济南的外籍诗人，都为泉城留下了新诗佳作，比如1924年春天，泰戈尔在徐志摩、林徽因的陪同下来到济南，之后写下“我怀念满城的泉池/它们在光芒下大声地说着光芒”，卞之琳则在济南任教期间创作了那首著名的《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深怕那一大滴泪水落下来湿了人间

2017年，中国新诗百年。刘溪、陈忠主编的《济南诗选（1917—2017）》上下两册出版，1月11日晚，在济南市文联的主持下，新书发布会暨新春诗歌朗诵会举行。

“我们编选《济南诗选（1917—2017）》，一是向中国新诗百年致敬，二是回望新诗百年中的济南诗坛，”济南市文联党组书记刘溪说，“毫无疑问，全面展示济南新诗的创作文本和诗学文化，推介百年新诗经典作品，恰是时候。”在刘溪看来，济南是千年诗城，在过去的一百年里依然诞生了诸多优秀的、重要的乃至在中国诗坛占有一席之地的杰出诗人和经典诗篇。

著名诗人桑恒昌如是评价这套诗选，编选视野开阔，收入了一些他意想不到的诗人诗作。

“我们编选本是选有一个宗旨，就是选编生于斯长于斯的本土诗人、济南籍的外省诗人和长期居住、生活、工作在济南以及给济南留下诗作的部分非济南籍的诗人作品。”刘溪在诗选的序言中如是介绍。

值得一提的是，诗选收入了闻一多、老舍、沈从文、梁实秋等诸多在中国文学史上散发出耀眼光芒的作家和诗人给济南留下的佳作，在刘溪看来，他们为济南诗坛增添了炫目的光彩和瞩目的光亮。

诗人王夫刚在济南生活20多年，他的《抱着马路边的小树哭泣的人》《离家最近的火车站》《墓边，落日如盘》等5首诗被收入此次出版的《济南诗选（1917—2017）》。王夫刚说，他的老家是日照，但是在济南的这些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应，写诗的视野也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在他看来，济南是一座颇有包容性的城市，让他在写作的过程中依然能够客观发挥。

济南市作协副秘书长陈忠是土生土长的济南诗人，在编选济南百年新诗的过程中，他对这座城市的包容性也深有所感，不仅体现在外籍诗人写济南，还有诗人在济南创作的各种风格流派的诗作。在陈忠看来，济南文化底蕴深厚，生活节奏相对缓慢，相当适应诗歌的创作。

陈忠介绍，济南的新诗作品，大多表达流露的是正能量的情感，鲜少有刺目滥俗的意象写作。这种“正”，由济南新诗的名片之一——孔孚的山水诗或可见一斑，比如他的《春日远眺佛慧山》：“佛头/青了”，再比如桑恒昌那首著名的《中秋月》：

自从母亲别我永去，

我便不再看它一眼，

深怕那一大滴泪水

落下来

湿了人间。

我像坐在麦芒上我像坐在镰刀上

“踏过千山的脚/尺码未变/望穿秋水的眼/依然明亮……”当著名诗人耿建华在舞台上朗诵他的这首《新词小令》时，台下寂静无声，没有人能够拒绝这位年近70岁的老人激情澎湃、声如洪钟的声音，隐约间，有回声在耳边激荡，身边的空气都在颤抖。

耿建华说，他现在的诗歌创作表达的就是现在的情感，感悟的也是当下生活的感悟。真正的诗人不会允许诗歌中掺杂任何一丝虚伪的情感。

诗人吴兵现场朗诵了他被收入这次《济南诗选（1917—2017）》的诗歌《逼近土地》：“列车锋利地驶过六月/兄弟们一闪而过/逼近土地/我像坐在麦芒上/我像坐在镰刀上。”

吴兵说，这首诗创作于1990年6月，当时他正在济南去往枣庄的一趟火车上，经过兖州一带时，车窗外正好是麦收场景，触景生情，拿出纸笔，一气呵成。吴兵十几岁时，在农场当兵，麦收时节，他和战友们凌晨两三点就赶路去麦田，弯腰割麦，脚心被麦茬儿扎出血。那天的第一顿饭已经是过午一两点，裹着肥肉块儿的大包子，吴兵吃了七八个，因为太饿太累，他觉得那是他吃过的最饱最香的一顿饭。返程时，他和战友们迎着晚风，正觉得舒服，拉载他们的大卡车侧翻，一下子就被甩了出去。离开部队多年后，在一趟麦收时节路过麦田的火车上，他又想起了当年的经历，感情涌了上来，一发不可收拾。

2017年，诗人孙磊参加了不少纪念中国新诗一百年的活动，甚至包括法国的一个小型的纪念活动。他说，那些活动大多侧重于从学术性较强的史诗角度，回到济南，感觉有些不一样。《济南诗选（1917—2017）》收入了他的《橱窗》《永别》《我的歌厅生意》等诗作。孙磊现场朗诵的是《我的歌厅生意》，“我得学得像她们一样/点钱，唱跑调的歌，爱不值得爱的人……/我得雇她们教我/去没有野心地绝望地生活。”

孙磊说，诗里写的就是上个世纪90年代济南的某一歌厅，这些年来，他写济南的街道，济南的生活，不是为写而写，是一种情绪的真切表达，是情感不自觉的及物。

在诗人们看来，语言自身也要发言，其意义甚至比他们所赋予它的要多得多。这些年来，诗歌失去了一些读者，也获得了一些读者，那些该得到或不该得到的掌声，从来不曾影响诗人们的走心表达。本版照片均由记者黄中明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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