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思念

□解庆林

我的父亲是旧社会低收入阶层少有的文化人（济南第一师范毕业）,然而，按照旧时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大他五岁的母亲结了亲。父亲当了几十年的教书匠，直到离休；母亲一生务农，操持家务。两人一生和和美美，相敬如宾。在我的记忆里，从未见父母吵过嘴，更不用说打架了。他们的脾气均温和文雅，对子女教育也和风细雨、润物无声。

1996年1月，已近90岁的母亲，突然发烧不止，医生诊断说是有心衰迹象，我赶紧打电话让在济南机关工作的弟弟回来。治疗两天后，母亲有所好转。因为要参加公务员过渡考试，弟弟对母亲言说回济南一次，一向不愿耽误孩子公务的她，这次却坚决地说:“别走，你别走！”弟弟回到内屋，当着我的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也泪流满面。我们都清楚地意识到：母亲的生命旅途已近终点，她坚决不让自己的儿子离开自己身边。

果然，第二天母亲的病情急剧加重，连续换了几种药物也不见效。上午九点多钟，母亲精神转好了（可能是人们说的“回光返照”吧），说话也清楚了。她对身边的我说：“我想谁，我不说。”我说：“是想你的两个孙子吧。”（她的孙子因求学不在身边，两个已工作的孙女在身边）我便把她两个孙子的大照片送到老人家手里。她亲了又亲，看了又看，然后捧在手里，放在胸前，充满了无限的疼爱和不舍。

一会儿，母亲又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谁，我不说。”我和弟弟及家人听着，心中充满了愧疚与无奈。为给患肺结核的父亲更好的治疗条件，也为了减轻我的负担（当时我曾照顾父母、岳父母四位老人），弟弟于两年前把父亲接到他济南家中生活，因为种种原因，母亲与父亲已两年未曾见面，思念与牵挂自然与日俱增。但母亲突然病危，且当时父亲也已重病缠身，身体极弱，正在打吊针治疗，在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把他接来与母亲见最后一面。面对母亲对父亲最后的思念，我们无言回答，唯有以泪洗面。

当天下午，母亲便与我们永别了。她老人家这最后的思念，也终归带到了天国之中。半年以后，也就是1996年7月24日，躺在医院病床上已四十多天的父亲也病危了。当时已经睁不开眼的父亲忽然又睁开了眼，身子已不能转动也不能说话的他，到处看，好像在用最后的力量找寻什么人。我们心里明白，父亲的亲人大都在身边，他是在找寻自己一生的伴侣——我的母亲，想见最后一面，或是表达自己对爱妻最后的思念(以前父亲曾多次问过母亲的身体等情况，我们不得不撒下善良的谎言)。已到此时，必须对父亲说出这最不愿说出的真相。我们轻轻地对他说：“母亲已于半年前病故，先您一步走了。”说着，全屋的人泪流满面。

只见85岁高龄、已到弥留之际的父亲听后，突然眼里噙满了泪水，少顷，泪珠从瘦削的脸上滚落下来。他的眼睛消失了最后一缕亮光，慢慢地合上了。父亲对母亲最后的思念，也带到了天国之中。

我至今想，母亲和父亲定会在天国相会，尽情诉说他们相互的牵挂和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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