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师傅来啦

刘甲凡

我们是在本村小学念完了四年级。那时候，走村串街的手艺人有好多，锔锅匠、罗匠、磨刀匠、染布、轧棉花等等，我们最喜欢磨刀匠，因为他们招揽生意的“连铁”可以拿过来摇一摇。

那串连铁是由七八片约8 ×15厘米的薄铁板串连起来的，带一个木柄，上下轻轻一抖，串铁便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磨刀师傅都喜欢说这串连铁的谜语让我们猜：“兄弟七八个，一个挨一个，闲着互相打，忙起来都歇着”。我们则管它叫“哗啦啦”，多年以后才知道，它还有个名字叫惊闺。

磨刀师傅肩头上总是扛着一条长凳，凳子的一头固定着两块磨刀石，一块用于粗磨，一块用于细磨。凳子腿上绑着个盛水的小竹筒，放着一把用布条自制的小刷子。凳子的另一头绑着破麻袋片坐垫，还挂着一个扁扁的小木箱，里面装着锤子、戗刀等简单的工具。这条板凳也有个谜语：“忙时你骑我，闲时我骑你；你骑我不走，你走我就骑”。磨刀人干活时自然是骑在凳子上，而串街时，凳子便“骑”在磨刀人的肩头。

磨刀师傅们来来往往，我们最喜欢的是杨峰林师傅，因为他是个战斗英雄，会讲很多战斗故事。记得他是武宁乡常留庄人，高高的个头，一张黑紫色的脸庞爬满了连鬓胡子，一头自来卷的头发乱蓬蓬地披散着。他挺自豪地告诉我们，他那叫马克思头。当年，他是许世友胶东兵团的一个班长。济南战役时，他所在的部队，就是最先突破济南老城坤顺门的济南第二团。那天夜里，他们在突破口和反扑的敌人拼了半宿刺刀，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鲜血。最危险的当口，四五个敌人围过来，可看到他那副骇人的模样，竟然没有一个敢冲上来，倒是被他石破天惊的一声大吼给吓得后退了。战斗结束，他立功受了嘉奖。因伤复员回村后，他重操父辈的旧业，摇着连铁走街串巷，这一头卷发倒成了他的招牌，他的生意也比别人好得多。他每次来，都在村中央老爷庙前停下脚，然后就“哗啦、哗啦”摇响连铁，时候不大，我们就一窝蜂地赶过来了。先轮换着摇一摇连铁过过瘾，再缠着他讲一段战斗故事。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起，再撒丫子往学校跑。

一个飘着雪花的冬日，上午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刚刚响过，就听远远传来了连铁的哗啦声。“磨刀的杨师傅来啦！”不知谁一声喊，我们就发疯一般往老爷庙那边跑。这一回，我们看到了难忘的一幕———我有个堂叔叫刘曰明，也参加过济南战役。恰巧他过来找杨师傅磨剪刀，闲聊时得知，彼此都经历过那场浴血拼杀，一下子激动得了不得。于是乎，你神采飞扬地讲一段坤顺门突破口的肉搏战，我再手舞足蹈地说一阵子强攻茂岭山，扣人心弦的战斗场景，直把我们听得如痴如醉，早把上课的事忘光光了。

等我们跑回学校，王景山老师让我们站成一排，藤条教鞭就噼里啪啦地挥了下来。许是被打急了，我急火火地冒出一句：“杨师傅讲战斗故事，比老师讲的课文好听。”于是，教鞭落下的分量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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