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坊村杀人事件又一起精神疾病发作引发的悲剧，无钱治疗困境亟待破局

从张家散发出的血腥味，已经抹掉了叔侄俩此前全部的生活气息点击查看原图济阳县新市镇薛坊村，张鹏在72岁的叔叔张贵的照料下已有多年。张鹏的精神疾病，时不时就会发作，一犯起来，没人敢靠近。5月25日晚，天刚擦黑的时候，张家又传来了张鹏的吼声。26日凌晨，已被打死的张贵被张鹏从家中拖了出来，面目全非。在薛坊村的街头上，张鹏不住地跳着对张贵的尸体大喊，“你起来啊，你倒是起来……”打死张贵的，正是他照顾多年的侄子张鹏。无钱看病，隐匿在家中的精神疾病“炸弹”终于迸发，而死亡也许就是张贵最后的宿命。有数据统计，在2011年我国重症精神病人即已超1600万，入院治疗的不到12万。更有数据显示，精神疾病患得每年造成的严重肇事案件已逾万起。这些被“关”在家中的精神病患者，在日复一日的“发酵”，也将一个个家庭拖入无底深渊。本版文图记者郑芷南

犯病七八天了

张家的屋子里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地上的血、墙上的血、炉子上的血、烟囱上的血，一层盖过一层。四只布鞋压在地上的一滩血迹的边缘，炉子上黄色塑料筐里的菜刀上也溅上了一层暗黑的血。

薛坊村的村民，三三两两地站在张家附近的几个巷子口，远远地看着这个刚刚发生了惨案，被警方从外边插上门的小院。

“晚上听见张鹏在屋里大嚷，持续了很长时间。”住在张家隔壁的村民，没听清楚他嚷了些什么，也没听到张贵的声音。张鹏这次犯病已经七八天了，村里的人都知道，以为张鹏这次发作也会像此前五六年里的每一次一样，慢慢过去。

张贵的尸体被从家里拖出来时，是凌晨4点多。“就在门口的地上躺着。”很快，张贵被张鹏打死的消息就传遍了这个村子，村民们都跑到了张家门前。“当时他叔叔已经死了，他还冲着他叔叔的尸体大喊‘你起来啊，你快起来，你倒是起来啊\’……”很快有人报警，警察赶到薛坊村，带走了张鹏。

张家的屋子里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地上的血、墙上的血、炉子上的血、烟囱上的血，一层盖过一层。四只布鞋压在地上的一滩血迹的边缘，炉子上黄色塑料筐里的菜刀上也溅上了一层暗黑的血。

出门的台阶上，两个浸着血的脚印脚尖是朝外的。几道短而重的血迹，压着门槛，从屋里通向屋外。

张鹏患病的多年里，除了在济南短期的几次住院以外，在家里待着是他唯一的状态。张贵除了种地、做饭，看护着张鹏是他生活的全部。

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疾病患者，无疑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今年1月，济南市天桥区的一位患有精神疾病的母亲，竟挥刀砍向自己13岁的儿子。在儿子躲入其他房间后，这位母亲又点燃了屋子。

身世坎坷的孩子

在薛坊村村民的眼中，张鹏的身世和他后来患上的精神疾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而最大的原因，也是村民“公认”的说法是张鹏自己的性格原因。

街坊说，这叔侄俩是张家在薛坊村的最后两个人，十几年前张鹏父亲去世后，他家再没有过第三个人。

“他妈妈是他爸花钱从南方买来的。”这一家人的事，在村里并不是秘密。张鹏出生之后，父亲才发现自己这个买来的媳妇其实早就成家了，也早就有过孩子。“后来他妈妈带着他跑回南方去了，三岁的时候，他爸爸到南方把他要回来的。”在薛坊村村民的眼中，张鹏的身世和他后来患上的精神疾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而最大的原因，也是村民“公认”的说法是张鹏自己的性格原因，“他觉得人家都能找到媳妇，他找不到媳妇。人家日子都过的很好，他日子过成了现在这样，他想不通，心里憋屈的慌，犯了病。”初中毕业之后，张鹏就没有继续读书。贫穷是一方面原因，另外，在邻居们的记忆中，张鹏也没有为改变生活做过什么努力，“跟着村里的人到济南去打过两次工，但是他一出村就迷路，后来就干脆不去了。”

十几年前，张鹏的父亲因病去世后，张鹏一直由独身的叔叔张贵抚养，五六年前，患上精神疾病的张鹏，更离不开张贵了。

低保的钱不够药钱

“也送他去济南住过院，可是七八亩地一年的收入，还不够他住一次院的。住不了几天，没钱了又回来了。”

相比于其他有精神疾病患者的家庭，造成张贵困境的并不是羞于启齿的家丑，而是禁锢了这个农村家庭一辈子的钱。

身高一米七多，身材魁梧的张鹏犯起病的时候，几个小伙子都拉不住，年龄大的都躲的远远的。“他一犯病就往外跑，到处都跑。跑到过济阳，还跑到过临邑。”张鹏一跑，张贵就不得不挨家挨户求村里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把张鹏找回来。“他这次犯病，就是想往外跑，他叔叔不让他出去，让他吃药，结果两个人吵起来了。”村民说七十多岁的张贵拦着张鹏不让他出去，“跑出去了上哪里找啊？”

在张家的一间砖瓦房里，一张床上堆着几条已经辨别不出颜色的被褥，堆满衣服的沙发上放着几个掰开的馒头和一袋西红柿。屋里没有多少家具，一张已经落了很厚一层灰的写字台打开的抽屉里有一本电视机的说明书，还有一本书脊上只剩下“会赚钱”三个字的书。“他家原来的房子在后面，是个土房子，都快塌了。后来公家照顾他们，给他们盖了这间砖房。”叔侄俩全靠七八亩地生活，“公家发给他们低保的钱，但是还不够他俩吃药的。”张贵也在几年前得了病，需要长期服药。“也送他去济南住过院，可是七八亩地一年的收入，还不够他住一次院的。住不了几天，没钱了又回来了。”村民的记忆里，张贵为了给张鹏治病，已经借遍了村子，“后来也没人借给他们了，你说他们拿什么还。”

张鹏的病，在家中靠药物维持。“时不时地就犯一次，犯病了也没辙，他爷俩只能都在家里‘挨\’着。”

今年4月，临沂市平邑县林家寨村的村民杨兴春被自己患有精神疾病的儿子杀害在家中。而在活着的时候，杨兴春还思量要不要把家里的几头羊卖掉，给儿子治病。

张贵也曾和邻居说过忧心自己百年之后张鹏的未来，所有的思量，在5月25日那天来临之前，还没有结果。

再难也得管他啊

张贵火化后，村支书找人在村西头挖了个坟，下葬的时候，既没有披麻戴孝的，也没有引幡哭丧的。

大量的精神疾病患者隐藏在地下，与此同时，陷入永无止境牢笼的并不只有患者本身。一条常年未见阳光的被褥，把病患连同整个家庭捂住，一口气都透不过来。

张贵暴尸街头的路边，是他从前最常和村里人闲聊的地方。“他原来经常坐在墙根，和我们说话。”张贵是个老实人，和村里人关系很好，“但是他侄子又懒又有病，村里人和他关系都不太好，基本上不来往。”即使是隔着一条巷子的邻居，也不知道张家这爷俩，关起门来是怎么过的日子。

张鹏不犯病的时候，会帮着张贵种点地。张贵也常常和村民们抱怨，自己的日子过得艰难。“张鹏吃东西的时候从来不让人，拿起来就吃。他家的好东西都让张鹏吃了，他又抽烟又喝酒的。”村民记得有一次，张鹏蹲在门口吃完了一整个西瓜，“我们问他叔，你年纪这么大，你怎么不吃呢。他叔说，留给他吃，让他吃就行，只要他不犯病，好好的就好。”

村民们说，张贵是被张鹏用马扎砸死的，“整个右半边的脸都凹进去了，脸上全是血。”张鹏被警方带走四个多小时后，张贵的遗体也被殡葬车拉走，“来拉人的要钱，协调了很长时间，最后不知道谁掏的钱。”

张贵火化后，村支书找人在村西头挖了个坟，下葬的时候，既没有披麻戴孝的，也没有引幡哭丧的。“张鹏要是被放出来了，村里人没人会管他的。原来是看着他叔的面子，现在不会有人往自己身上揽事了。”警方关于张鹏的调查处理，还在继续，而张贵活着的时候，虽不时会和邻居发发牢骚，但最后总会说，“再难也得管啊，我不管谁还管他……”

这天来临的早了一些，张鹏杀死的不只是张贵，还有自己绝望而又无助的未来。

张家的大门已被警察用一根木棍别了起来，后院老屋的屋顶上长出了草，这些草也将会沿着院落，吞没掉这个拼凑起来的家。（注：文中张鹏、张贵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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