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峪关诗话（四十六）

●周大成

寄怀少穆

邓廷桢

五年逐形影，展转婴百忧。

遂令今生交，直于骨肉侔。

厥初事筹海，颇欲驯夷酋。

商略辄中夜，肝肾穷彫锼。

逾年困围城，越俎敢代谋。

生死寄呼吸，朝暮如蜉蝣。

谪戍天山西，振策万里游。

搴茭会有役，我去公稍留。

荷戈旋复来，泛泛双浮沤。

眠食互存问，疾病相噢咻。

患难转益亲，下逮仆与驺。

贱子荷环召，驱车出芦沟。

河梁不忍别，涕泗交颐流。

自念蒲柳姿，岂望桑榆收！

酒泉幸生到，意慊夫何求！

勿谓无所求，思公滞遐陬。

穹庐叹孤孑，悲笳动牢愁。

无人诵七发，夙疾恐未廖。

亟祝天回春，乐府歌刀头。

郁郁久怀抱，鹿庐转不休。

雨露本无私，此志行当酬。

旧腊拜恩命，宅藩来兰州。

西望嘉峪关，兹地为襟喉。

造物似有意，置我于道周。

旦晚迎公归，慰我輖饥輖。

地陷不失义，灵蓍告我犹。

相期保百岁，安敢论千秋！

大地东南浮，吾道宜沧州。

咄哉此二老，长作寻盟鸥。

这是一首五言长诗，写于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作者邓廷桢（1776年—1846年）字嶰筠，清代江苏江宁（今南京市）人。嘉庆六年进士。历任江西、山西布政使、安徽巡抚。道光十五年（1835年）任两广总督，次年受任禁烟。道光十九年（1839年），诏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至广州查禁鸦片，邓廷桢与之同心协力查禁鸦片，整顿海防，给英国侵略者以沉重打击。后邓廷桢调任闽浙总督，林则徐兼任两广总督。道光二十年（1840年）十月，以邓廷桢在粤办理不善被革职。二十一年邓戍伊犁。二十二年林则徐亦戍伊犁。道光二十三年邓廷桢释还，自伊犁入关，授甘肃布政使。二十四年任陕西巡抚，代理陕甘总督，时林则徐尚在伊犁，邓廷桢写了这首诗寄给林，抒发与林则徐在困厄岁月中结成的深厚情谊和分别后对老友的诚挚思念之情。林则徐于道光二十五年释还。

全诗分为三部分。自“五年逐形影”至“朝暮如蜉蝣”为第一部分，回忆往事。内含三层意思。前四句概述自1839年至1843年五年间两人在广州禁烟与伊犁戍边时结成的亲如骨肉的深厚情谊。中间六句追忆当初在广州筹海驯夷期间竭心尽虑惨淡经营的情景。最后两句对上述情景小结，表示二人不顾朝不虑夕的处境，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谪戍天山西”至“此志行当酬”为第二部分，具体描述伊犁戍边期间两人风雨同舟肝胆相照的亲密友谊和分别以来的忧虑与祝愿。其中“谪戍天山西”至“岂望桑榆收”为第一层，开头六句交代自己谪戍伊犁和获释归来的过程，表达作者对林则徐深厚情谊的珍重。从广州禁烟到伊犁戍边的五年内，二人始终志同道合患难与共情同兄弟，由于朝廷的暗昧和反复无常，又共同被免职谪戍横遭打击，共同的志向和命运更倍感这种情谊的可贵。以下十句写二人在伊犁时饮食起居互相问候，病时侍药互相抚慰，互相照顾体贴入微的诚挚情谊，正因为二人是经受了长期考验战斗洗礼的血肉之交，所以一旦分别，更有涕泗交流之情、生离死别之痛。广州筹海抗英时焦虑劳累，伊犁戍边时的艰苦悲愤，已使人体质弱似蒲柳，更何况宦海沉浮前途难卜，字里行间充满了惨痛辛酸和壮志难酬的伤感。

“酒泉幸生到”至“次执行当酬”为第二层，表达自己在离别后对林则徐的重重关切和思念之情。诗中说，我有幸获还入关，而林公尚在伊犁，孑身一人形影相吊，更增添了悲戚忧愁。不见君归，怎能不使人长怀愁思？惟有祷告上苍，祝愿老友早日归来，再叙阔别之情。

“旧腊拜恩命”至“安敢论千秋”为全诗第三部分，记叙自己阖家团聚后倍加思念林则徐归来的急迫心情。作者朝暮盼望君归，早已备车随时准备在大路边迎接挚友归来，这种不似手足胜似手足的感情，全在于两人艰辛危难之中始终恪守至诚至宜的信义，诚可谓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这种君子之交忠肝义胆光明磊落，绝无半点苟且营私之举，在当时朝廷正邪不分忠奸不辨的腐败政治下，只能企求安度余生，岂能有再高的奢望。

最后四句收束全诗。表达作者对待时局的见解和个人的心迹，抒发宁可归隐田园而决不随波逐流的心志。全诗结构明晰，脉络清楚，以“怀”字统领各部，读来情真意切，感人至深。用典多而意深，比喻新而贴切，遣词用韵精巧，了无雕琢之痕，既富于变化又流畅宛转，表现了作者驾驭语言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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