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峪关上晒太阳

胡美英

上午九点多光景的嘉峪关上，南门洞开，泛着果实光亮的阳光，伴着田园的气息，一股脑地扑进了关城，与那些被风打磨了五百多年的土墙和砖石的气息搅在一起，搅成光阴的味道，嗅一嗅，还有沙枣、雏菊的涩香。

坐在戏台前的沙枣树下晒太阳，太阳的温暖从那些绕梁的戏文里来，从那些古朴的戏服里来，从明朝的日月里来……

已经泛红的沙枣粒，就挂在进关城东门斜坡道两旁的树上，一树一树密密实实的，秋阳下放着宝石一样的光点，向游人浅浅地笑，这笑声好似从历史老人白发根儿里飘来，淡泊而悠远。这些籽实稠密的沙枣树，若是长在城墙根儿下，就可触到翘起的关楼廊檐了。这是一种有土就能生长，有枝就能结籽粒的树木，关城的角角落落都散布着它们一垞一垞的身影。灿黄的雏菊，躲在沙枣树下的地埂上恣意地摇曳，招来无数闲散的目光。

一座被果木所倚依的关，散发着果实的味道。游人的心里扑进一片烟火和田园。

烟火是从民清的客栈里飘来的。“清朝中期以后，游击将军和文职官员的家眷都搬进城内，陆续修建了许多房舍。关下居民也因各种原因搬进关内居住。民国年间，外城广场内形成了街道……设有马店、客店、杂货铺、药铺……”（《重修肃州新志》载）斯文·赫定的老照片上，低矮土实的“二百余间”店铺和房舍密密地挤在一起，烟火的气息在阳光中缭绕出青山绿水的氤氲和俗气的踏实。“初有水而后置关，有关而后建楼……”我看见坡下的那汪泉水清澈温热，趿着长裙的妇人，提着木水桶，款款地走向泉边，身后牵着狗的孩童一蹦一跳的，跳跃成晨曦或暮色里的光点。

田园是从依泉而下的青葱绿野铺展而来的。从关楼上下来，不早不晚地第一次看到南门洞开（在关下生活这么久，第一次看到南门洞开），站在南门前，秋阳下，黄绿相间的原野、绿色的山冈毛茸茸的，像关城下一卷一卷的绒毯，铺进了历史的深处……曾经箭矢飞梭、烽烟四起的战场，曾经尘土飞扬、挑夫遍野的工地，曾经商人驻足、驿使滞留的关口，都刻进了关下绿色的纹理里。关下的绿色顺着长城的方向蔓延而去，“为雪白头”的祁连为关下的田原镶上了层次分明的岸沿。顺关而下的绿色景象，让我看见了历史书页里的田园在现实的阳光下一页一页地翻动……

中秋的阳光，如时光的水流，柔缓地流淌在关城的旮旮旯旯。嘉峪关上晒过胡马、晒过丝绸、晒过边塞诗甚至是晒过天堂、晒过地狱的太阳啊，落在心上，渗进骨头里，渗进了时光的颜色和温度。

“世界文化遗产‘万里长城——嘉峪关\’，有三重城郭，多道防线，城内有城，城外有壕，形成重城并守之势。它由内城、瓮城、罗城、城壕及三座三层三檐歇山顶式高台楼阁建筑和城壕、长城烽台等组成。”我在心中默念着很多资料里这样介绍的文字，和从水乡深处来的姐姐坐在嘉峪关楼的楼台上晒太阳，有着坐在稻禾边听鸟鸣的舒适和安闲。嘉峪关楼是最西边的一座关楼，古时穿过这道楼下的城门就是关外了，想象着自己坐在阳光下与古时的西域对望，一抬手臂就能触摸万里关山的轮廓，一种穿越时空的豪迈自胸中涌起。“历尽兴衰帝业残，只今唯见古雄关。春深嘉峪萌芳草，雪压祁连染杜鹃。”游人骑着骆驼在关楼外悠闲地溜达，白亮的祁连和冷峻的黑山南北相随相伴向西曼延而去，楼兰，西域，驼队和远方等意象都挤进了脑海里，水草一样地招摇。一些说着闽南话的客家人，也坐在台阶上话着家常，坐出了自家院墙根儿下晒太阳的随意与平常。

与嘉峪关楼并排而立的柔远楼、光化楼之间的内城，是关城的主体，“周长640米，面积2.5万平方米，城高10.7米，以黄土夯筑而成，西侧以砖包墙，雄伟坚固。”“到光绪年间，内城有房屋二百余间……”（《重修肃州新志》载）二百多间的房屋，变成了岁月的尘埃，肥了记忆，瘦了时光，只有重修的游击将军府再现着曾经红火时的模样。空旷的内城上，一场场论坛上，来了黄头发、高鼻梁的欧洲学者，来了五湖四海的旅行家，来了研究院长，莫言也来了，莫言说，在关城上开个旅游项目，叫晒太阳。因为在关城上能晒水洗一样的西部清澈阳光，能给我们的心情和思想补钙。

比起曾经的金戈铁马、战火烽烟，我更爱这烟火味的关城和这关前关后满地的桑麻……我想，这也是建关的心襟和初衷吧！

瞬间，南门闭合，将外面的世界隔在城外，也关闭了我想象的空间。顺着籽粒密实得能压断望它的视线和光线的沙枣树夹道，我闲散地走出东门，坐在巨冠参天的左公柳下晒太阳，身后六百多年的城门，透出柴门的味道。

“昆仑之阴，积雪皑皑，杯酒阳关，马嘶人泣，谁引春风，千里一碧。勿剪勿伐，左公所植。”这是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最早的晚清官府在古驿道旁贴的保护左公柳的告谕。左公柳——这棵勾起嘉峪关人乡愁的树啊，粗壮的枝干上皴裂着纵向纹路，如布满沟壑的戈壁地面，如伞的巨冠葱郁成荫，每一片叶子都新得能拧出时光的水来。这本岁月的天书和生命的雕塑，融入今天的嘉峪关生态环境中，该是多么的富有传说意义。门前的苇荡泛着水波一样的粼光，在微风中荡漾，荡漾出荷塘月色的诗意、胡麻玉米的清香。小木桥已经把关城的视线，拉进树木中的山庄，顺着树丛、花圃绕上十几里长的绿树冈，迷失在随风摇曳的草棵里。

在东接市区的3.5公里的路旁，满坡白色的旱苇穗，在阳光下晃荡出一冈水波潋滟的水色，青松林已经几人高了，红柳和沙枣冠伞一样地展开，铺出了山顶的密度。

“在这里，想你所想，及你所及，你走在街上整个城市就是你的‘私家后花园\’。”关城是我们后花园的门楼，我们可以在用长城做院墙的家园内晒着太阳野炊，也可以在阳光下听着丝路的传说安睡……

谁的家乡，有这样的深沉和美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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