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丽敏
观音阁
郭村是典型的徽州村落,村头有水口,村中有水渠,渠水沿街而行,一支周而复始的民谣,在日居月诸中低唱。
渠水清澈,可见游鱼嬉戏。村里人用水都在渠边,早上八点前是不能在渠里洗杂物的,尤其上游人家,只可将水担回厨房,储进水缸。这是世代传下来的规矩。八点过后,日头骑上了马头墙,女人们这才可以把衣服端到渠边搓洗。
村里也有水井,一条巷子走到岔道就有一口,井水是专用来吃的。有了自来水后,井口就封上了。井口太浅,怕孩子追逐玩耍时落进去。
除了街道的渠水,还有一条清水河绕村而流,在村庄正中的石拱桥下与渠水汇合,向村西而去,灌入畈田。
郭村离黟县的宏村很近。从郭村流出去的水,不消一刻钟,就与黟县宏村流过来的河水相接。山水无隔,这是走在郭村的石板路上,随时可与徽州风物迎面相见的原因吧。
郭村至今仍有一座保存完好桥上楼阁。
在徽州常见这样筑有亭台楼阁的古桥,多为砖木结构,有游廊,有花窗,或单层,或双层。
在桥上筑起亭台楼阁,是为了给行人一个暂避风雨和歇脚观景的地方。徽州属亚热带季风气候,湿润,多雨水,尤其春夏两季,天气变化更是无常,前脚出门还晴着,后脚出门就下起雨来。
徽州人将这些桥统称为风雨桥、廊桥。每座桥也都有自己的名字,比如歙县许村的双孔廊桥,就叫高阳桥。
郭村的这座桥叫观音阁,双层,建于清嘉庆年间,与林氏祠堂遥遥相对。
既叫观音阁,当然就有观音菩萨的佛堂。佛堂在二楼,朝东一排跑马廊。日出时,第一缕光刚出山,就穿廊而入,如同一只金雀,收拢羽翼,落在佛堂的地面上。
观音菩萨的佛像在佛堂中间,从佛像的视线望出去,可观村头的山峦、村中河水,与一排排高低错落的马头墙。
将观音阁建在桥上,也是为了镇守河流,护佑村庄风调雨顺。
说来也怪,自有这观音阁后,村里的水渠与河流从没有干涸过,也没泛滥过。而之前,村里是发过大水的,水漫过渠道,冲破堤岸,冲毁桥梁,淤塞了河床。
观音阁与村中河渠,是洪水退去之后,村民捐银修建、疏通的。
在观音阁里,至今仍保留着一方两米长的石碑,上面刻着捐银者的名字,有数千位,都是林氏族人。
剃头铺子
观音阁往东走三十步,就是剃头铺子。
铺子前面是青石板路,路边是河。
河对面是广场。村里人家晒衣服,晒被子,晒田里收获的庄稼稻谷,都在这广场上。
剃头铺子是郭村老街唯一的店铺。
不记得剃头铺子的招牌,或许没有招牌。就这么一家店铺在这里,做的是村里老客的生意,要招牌做什么呢。
剃头铺子门口搭了个廊亭,两根长条原木,一左一右,是给人坐的。
剃头铺子的生意也不忙,有时半天没人光顾。但门口廊亭里总是有人坐着,天冷时坐在有太阳的地方,天热时坐在阴凉的地方,说一些家长里短。村里来了什么人,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坐在廊亭里都能知道,都看得见。
剃头铺子的门面很旧了,店铺里的陈设也老旧,上个世纪国营理发店的样子,比那还要简陋,只有一个转椅。
转椅也是老的,老到可以进博物馆,看着又有说不出的亲切。小时候,跟随母亲去街上理发,坐的就是这样的转椅,有点脏,又极舒服,椅背可以放下来,让人仰躺着。
这剃头店里奢华的物件就是镜子,嵌了半面墙,给店内增了不少亮度,添了几分生气,镜前的器具虽也陈旧,看上去也还是亲切的。
镜子一侧挂着个尺长的皮子,泛着油光,剃头前,老师傅要将剃刀的锋刃在上面蹭几下。
小时候最怕听剃刀刮在皮子上的声音,一听就心里发毛,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了。更怕剃刀挨着后脖颈,怕得想哭,又一动不敢动。
剃头师傅的头发花白,却不显老,可能是不下地干活的缘故,也可能确实还不老。剃头师傅的话也不多,你进店,不主动问话,他也不会开口问你,不像城里的理发店那么热情,一进门就上前招呼你。
剃头师傅只顾干自己的活,眼睛盯在顾客头上,很专注的样子。顾客跟他说话,他就回话,说的是方言,外地人也听不懂。
外地人进店,若是拿相机拍来拍去,剃头师傅也不阻止,目光还是放在顾客头上,手脚因麻利而显出从容的气度。
我去过郭村多次,每次都要在剃头铺子里坐一会。这剃头铺子里的光线、陈设、气味,让人恍惚,有时光倒流的感觉,仿佛进入一部老电影的场景。
有次去,剃头师傅不在,店铺里空着,没有人,就往后面的院子里走,边走边问可有人,这时出来一个胖胖的妇人,问我找谁。
后来知道,她是剃头师傅的妻子,外村人,嫁过来四十多年了。
她丈夫从小跟着父亲在这店铺里学手艺,学成后就接手这店铺,一直做到现在。“早些年村里人多,一天到晚忙不过来,喝口茶的工夫也没有,现在村里人少了,一天挣不了几个钱。”
“生意不好,还得把店开着,村里年纪大的人,一辈子都在我家店里剃头刮脸,没有这店,剃头就是个麻烦事。”
“这村里过去有很多老店,做糕饼的,弹棉花的,做油纸伞的,打铁的,酿酒的,做豆腐的,都有。现在只剩下我家,也开不了多久了。”
妇人说他丈夫长年站着,腰肌劳损得厉害,一发起病来就直不起腰。
“收一个徒弟嘛,开了这么久的店,不能不开下去啊。”
“也收过徒弟,手艺学到手就走了。后来的年轻人根本就不来这学徒,嫌我家那人手艺过时,老土了。”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妇人很淡然。她的孩子都大了,在城里工作,收入也不错,每月给家里寄钱,这店铺不开也没什么关系。
倒是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
这是一个新陈代谢的速度超乎寻常,使人稍不留神,就在熟悉的地方迷路的年代。但是一个村庄,无论如何变迁,都得留着一些标识,留着一些老树、古塔、老房子、老路、老桥和老店铺。如果这些都渐渐消失了,村庄就只是村庄,而不是与一个人骨肉相连的故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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