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林子深处（三）

□谢光明

“乡亲们，祠堂是封建的象征，反封建就必须拆除旧祠堂！”王书记一再提高嗓门：“破四旧是一项艰巨的革命工作，希望大家自觉提高革命觉悟，积极参与破四旧革命工作，带头砸碎一切腐朽的、旧的、封建的东西！”

队长谢柏梁带了几个党员和民兵，拿锄头、钢钎和斧头，把祠堂两厢的照壁榫头撬开，有人抡起斧头朝祠堂的栗树柱砍去。有几个人试图阻止队长和民兵，被王书记喝退。谢柏梁去掀祖宗的牌位和供桌，被年老的族长拦住：“你敢！不肖子孙，快住手！”

谢柏梁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犹豫地瞅瞅王书记，却看见王书记叉着腰，盯着自己。谢柏梁一把推开族长，用力去掀供桌，顿时那牌位哗啦啦地掉落下来。不料老族长那里铆足了劲，用脑袋一头撞上谢柏梁，将他撞翻在地。族长自己也倒在狼藉的地上，却再也爬不起来了。

“老（祖父），老，你没事吧？”只见一个小伙子从混乱的人群中冲进来，跑过去抱住族长。他是族长的孙子谢旺财。谢旺财见老爷子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愤怒地站起来，将谢柏梁猛推了一把。这一把着实用了他初生牛犊十分的力，将队长推出祠堂，倒在坚硬冰冷的青石板上。

“你竟敢阻碍四清工作，把他铐起来！”王书记用目光去四处寻找民兵。谢旺财还显稚嫩的身板，却已长得六尺多高。他见两个民兵要来铐他，忽地从地上捡起锄头，咬着牙朝迎面而来的民兵飞舞过去，唬得那两个民兵急忙抱着头躲到栗树柱后。飞舞的锄头突然脱开旺财双手，随惯性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砸向正后退着的王书记后脑勺上。“砰”，王书记臃肿的身躯顷刻间瘫倒在地上，他的前颅又“咚”的一声撞在祠堂门墩上，顿时，一股鲜血从他颅内溢出，又渗透到石板缝里去。

王书记死了。

喧闹的祠堂霎时间安静下来，那里族长还没醒过来，这里王书记又断了气，支书和队长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惊得呆如木鸡，一时回不过神来。片刻之后，看热闹的人才叫喊起来：“死人了，死了干部了，不得了了！”

谢旺财伫立在那里不知所措，慌得浑身抖筛似的。一个女人的手将他用力一拉，谢旺财一个趔趄，被那女人拉出祠堂。那女人是他的娘，叫李春菊。她一边牵着旺财的手往家里跑，一边忍不住地啜泣着，口里喃喃地说：“再怎么办啊，再怎么办啊。”

谢旺财的爹谢炳炎背着族长回家来，后面跟着族长的女儿和侄子堂兄弟一帮人。谢炳炎将不省人事的族长父亲放在床上，便去谢旺财那里狠狠地扇他的耳光。李春菊拉住他爹，大声叫嚷道：“不要打孩子了，赶快想想办法吧。”“还能有什么办法？打死人就得偿命，何况人家还是个官？这下咱家闯大祸了。”谢炳炎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抽噎起来。

谢炳炎的堂弟谢灶炎低着头，说：“不行！旺财得赶快跑，不能等死。再说，那也是柏梁先伤了大哥的缘故，旺财才动手的。”“是的是的。”李春菊连连点头，应和着堂兄弟的话。谢灶炎又走到旺财身边：“孩子，你赶快离开家，离得越远越好，记住，在外面装哑巴，不要说话。”他又转身对春菊说，“嫂子，你赶快给孩子准备一些衣物和盘缠。”“哦哦”，李春菊急忙去收拾旺财的东西，又跑到厨房去烧锅。

谢炳炎拿出一些纸币塞给旺财，催促他：“你从后山走，到黟县近，然后跟着山梁走，到歙县到杭州，再……再……”他也不知道以后的旺财该往哪里去。“等等，再打几个苞芦粿带身上。”李春菊说。“不能等了，大队很快就来人抓旺财的。”谢灶炎焦急地催促道。旺财逡巡着，被父亲和伯父用力往外推搡，他娘用包袱裹着几个半生半熟的苞芦粿跑来塞给旺财，又一把捧起他的脸，嘤嘤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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