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辞岁·拜年

余治淮

乡间大年三十晚除了贴春联、挂彩灯、放鞭炮、吃年夜饭外，还有两项与众不同的习俗：一是辞岁，二是发灯。

那时孩子们之所以盼望过年，不仅过年有吃有玩，还因过年有辞岁和拜年两场活动，这两场活动能让我们从亲戚和长辈最要好的朋友处得到几个红包，尽管这些红包最终都会被母亲如数收缴，但母亲多少会“奖励”我们些许，让我们自行支配。所以年夜饭一吃罢，我会催着父亲赶快带我出门“辞岁”。于是，母亲赶忙点亮了灯笼，父亲牵着我的手迈出大门时，还不忘回过头来叮嘱母亲准备好礼物，等候亲朋好友家的子弟来辞岁。

旧时无论辞岁还是拜年，都是男孩的专利，女孩子只能无奈地呆在家里。出门后，父亲把灯笼交到我手里，仿佛交的是一根传宗接代的“接力棒”。灯笼通常是在灯笼店里定制的，上方一边标着你家姓氏，一边标着你们家宗族祠堂名，我们家的灯笼一边是个大大的“余”字，一边是宗族“种德堂”的堂名。姓氏和祠堂名用的都是鲜红的颜色，表示你们家、你们宗族未来红红火火。但也有宗族另外，比如“叶”姓，那灯笼上的姓氏和祠堂名用的都是绿色，问询大人，回答说是，叶绿则生，红则萎，所以在众多的姓氏中，只有“叶”氏灯笼上的字是绿色的。

辞岁开始后，但看古街古巷中，灯笼来回穿梭，因为灯笼是由孩子提着，只照路，不照人，行走中的大人们相互看不清对方是谁，所以便只有父子之间的亲切交谈。一年到头生意场上辛苦的父亲，少去了许多此刻不想的应酬，而我与父亲的交流也只有此刻少去平日的惧怕，感到父亲原来也很亲切。

到了亲朋好友家，父亲抱拳作揖，而我则须放下灯笼，倒身跪拜并大声唱道“伯父、伯母，我给你们辞岁来了。”这时候，多半是女性长辈上前，口中念道：“百岁，百岁，我家百岁。”然后将我搀起，这里的“我家”，通常是对后辈最亲切的称呼，而“百岁”则是老百姓对生命的最高期望值，它有别与皇帝的“万岁”和王爷们的“千岁”。

接下来的仪式是令孩子最期盼的。搀你起身的女性长辈会转身在厅堂上的果盘里为你取三个橘子，并添上一个红包。有一次我趁着父亲在与男性长辈交谈时，悄悄向一位平日最疼爱我的伯母开口，让她多给我一个橘子，可伯母说，“傻孩子，不是伯母舍不得一个橘子，这三个橘子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的规矩，这三个圆圆的橘子在辞岁时及时递到宗族子弟手上，寓意‘三元及第\’，是希望你来年用功读书，日后学业有成，而且橘子在黟县方言中与“贵子”谐音，也是祝福你以后早生贵子，传宗接代。大人们的话我当时是似懂非懂，心里却一直耿耿于怀一向出手大方的伯母为什么会吝啬这么一个橘子。

大年三十晚另一特色活动是“发灯”。家里人把祖上传的、自己手上添的油灯、蜡烛，以及被称着“洋灯”的煤油灯在那一晚全部点亮了，因为“灯”字与“丁”字在黟县方言发音完全相同，而“丁”是对男孩的另一种称谓，“发灯”实际是对“发丁”“多子多福”的一种期盼与祝福。灯点亮后，一家人在长辈的带领下长幼有序、男女有别纷纷拈香祭拜祖先，祭拜完后，一家人围着桌子品尝自家制作的糕点，然而，在品尝糕点前，有个令人至今难以忘怀的仪式，在打开糕点盒之前，母亲会去房间马桶边抽一张擦屁股用的手纸，在孩子的嘴巴上擦一擦，孩子都觉得那仪式既恶心又仿佛是对人格的一种侮辱，但不管怎么躲，想吃糕点就要让母亲用手纸来回地擦嘴，母亲告诉我，孩子童言无忌，喜庆的日子里恐怕会说什么亵渎神灵的话，用手纸当着列祖列宗及众神灵的面擦一擦孩子的，就是告诉神灵，孩子说错了话神灵祖宗就当他是放了个屁，千万别降罪于他，而且还有一点便是让神灵保佑孩子长大后谨言慎行。徽州人上一代大多不善言辞，是不是这种仪式造成的后果不得而知。

三十晚我们要和大人们一道守岁，要等一整支蜡烛烧光才能歇息，大人们慎重其事地告诉我们蜡烛点完后不能说点“完”了，或者“灭”了，要说“圆”了。其实大多数孩子都等不到子时新旧交替就早早睡了，因为明天一大早他们还要出门拜年，那又是一个令人心仪的活动。

大年初一一大早在父亲的带领下，沿着三十晚辞岁的路径再走一遍，虽只间隔几个小时，却已又是一年。于是我再一次一遍一遍地叩头跪拜。乡间的拜年，可没有现在孩子们那种“恭喜发财，红包拿来”的坦率，在那物质相对贫乏的年代，我们只知道“拜年拜年，爆竹上前”，每到一家拜年，那家长辈都会给我们一小包爆竹加上两根甘蔗，甘蔗寓意节节高、节节甜，爆竹寓意名声响，拜年得到的甘蔗大多带回家送给姐姐妹妹品尝，男孩子们只将爆竹揣在身上，因为来之不易，没有哪个孩子会舍得将爆竹一整串的燃放，我们总是细心地将它们一个一个的从引信上拆下来，然后一个一个地燃放，因此，整个春节期间，我们一直都在爆竹声和火药的香味中度过的。

辞岁和拜年，让我们这代人感到浓浓的亲情和乡情，也让我们了解了中国许多传统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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