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欠您一笔债

汪明啟

小时候，左右隔壁的大人们常常把养老送终挂在嘴上，无非是说自己将来老了要靠儿子。父亲从未跟我提起这些，我却认为这是自己做儿子的应有本分。

于是我就发狠地读书，因为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有经济能力让父亲母亲的晚年过得更好些。此前我没留过一次级，就是后来一直到高中，也没留过一次级。我在1985年的高考中也是应届生考取的，当时轰动了全村，给父亲母亲脸上争了光。

我之所以能学有小成，除了自己发愤努力之外，也凝聚了父亲母亲倾注的大量心血。读高中的三年，母亲只要在家，每个星期天都给我烧一大号搪瓷缸的肉丁香干子酱，它是我在校学习五天的“营养菜”。可那时我家一个月也吃不上一次肉。

父亲是四十岁时有了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我对父亲的第一印象，套用电影《你好，李焕英》中贾玲的话说，“打我有记忆起，父亲就是个中年男人的样子。”在父亲十六七岁时，奶奶就已去世。父亲既要赡养嗜酒如命的爷爷，又要把年幼的小姑抚养成人、完婚成家。去年年底，耄耋之年的小姑又跟我念叨父亲母亲，说荷花（母亲名叫吴荷花）疼她如同生母;说兆（歙县南乡音qiao、父亲名叫汪兆生）没享过一天福。父亲不是长子，然而担起了为父的责任。三十多年来小姑常常来到父亲母亲的坟前，痛哭失声。

穷苦出身的父亲不仅年轻时因受伤干不了重活，还患有严重哮喘，药不离身，是“药罐子”。我五六岁起就隔三差五给父亲买药，跑了好多年上半村的药店。每当父亲病情发作喘不过来气时，无助的我都恨自己连给父亲治病的本事都没有，恨不能代替父亲生病、受罪。

自然母亲就成了家中的主要劳动力，一家几口人的生活重担全压在她的肩上。为了这个家，苦了一辈子的母亲累得一病不起，离世时仅六十岁。

母亲重病期间，父亲身体却一反常态，非但没发过一次病，连体力也像正常人一样的强盛，每天搀扶母亲进进出出毫不费力。隔壁邻居都为之诧异？其实，老病号的父亲还是比较虚弱，只不过他都是在咬牙支撑。因为无论是重病的母亲，还是三个儿子未成家的家庭，都需要他来维持下去。在父亲的精神鼓励下，母亲顽强地与病魔展开搏斗。

父亲悉心伺候重病的母亲，回报她几十年对他体贴入微照顾的真爱。他三天两头去称斤把肉，用搪瓷缸放在锅灶里的温火上慢慢地煨。他把盛在小碗里的肉香扑鼻的滚热肉汤用嘴吹得温热，再递到母亲手上。父亲把棉被平平整整地铺在堂前的躺椅上，让母亲躺得舒服惬意。

尽管父亲这么努力，但母亲还是被无情的病魔夺去了生命。从此健谈的父亲少言寡语，常常独自落泪。离家上千里远地方上班的我只能在过年时回家陪陪父亲。父亲对母亲怀念得太深切，因此在她去世六年后也随她而去。

这三十年来，我一直为自己没有兑现在父亲生前时许下的承诺而自责。因为我不但平时没有端水端饭奉养父亲，而且在父亲去世时，也没见上他的最后一面。在我心里，一直觉得自己欠了父亲一笔债，这笔债将伴随我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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