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闲且复寄精庐 读黄山温泉郑玉石刻

□关德军

在黄山温泉泉眼附近的悬崖峭壁上，有许多古人题留的摩崖石刻。或写温泉泉水之美，或状黄山山水之胜，或咏山光岚胜之奇。唯有一处与众不同，却是记述了一个人与黄山的故事，那就是“郑玉”石刻。

由于年代久远，苍藓覆盖，岩壁剥落，不少文字已然无从辨识。经查郑玉《师山文集·师山遗文》第一卷，《歙县金石志》卷十三，终于得以完整了解了该石刻的内容（与石刻略有文字出入）。参照上述两文集可辨识石刻铭文如下：“邑人郑玉子美，旧尝读书山下寺中，后迁紫阳南阜，遂耕于师山之阴，钓于岑山之阳。久而天子知名，出内府酒帛，遣使者持以南，招玉为翰林待制。玉以德凉辞辟不获，乃从使者至海上，以疾而还。复游山中，访寻旧馆。时丧乱之余，半已煨烬，独川流山峙，不改其旧。乃浴汤泉，题名石上而去。侍行者吴诜、胡焱、鲍观、鲍葆、谢贞保、吴阳复。有元至正十七年（1357）春二月辛亥郑玉题。”

据《歙县金石志》记载还可知，“右拓本在歙县界黄山汤池后，岩高一丈五寸，广四尺四寸，八行，行二十一字，字径四五寸不等，分书。”

短短140余字的石刻铭文，让我们大致了解了一个人的生平、事迹、社会背景、游山经历等等。

郑玉，字子美，歙之郑村人。年幼时即与众不同，不与其他小孩合群，且非常聪明好学，心无旁骛。尝听人诵读朱子文章，讨论朱子之道，就觉得与自己心性非常契合，从此，日诵四书，细心玩味。久而融会贯通，得其旨趣。他曾跟从不少乡贤学习，若与自己意趣不合辄易师，为此，他还专门“载书入黄山祥符寺”，潜心研学。他的文章深得当朝大儒揭傒斯、欧阳玄的赞赏。故而此番“复游山中，寻访旧馆”，想必是深有感慨的。

年轻之时，他也曾应进士举，却出师不利，遂绝意仕进，“以淡泊自持，以诚敬为本，攻苦殖学，靡替寒暑”。并筑室于里之师山，传道授业，著述为生（所著有《春秋阙疑）《周易大全附注》《程朱易契》《余力稿》等）。以至于门人受业者众，所居处都容纳不下。门人鲍元康等便就其住地扩建，创立“师山书院”，为乡里培养了众多的优秀人才。鲍元康、鲍深等都深受其影响，成为其后的名儒。

由于生逢元末，以蒙古贵族为主的统治集团腐败不堪，且对广大人民残酷剥削和压迫，国内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迅速激化。以红巾军为主体的农民武力反元斗争爆发了。尤其是湖湘及长江中下游地区，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如火如荼。

元至正十二（1352）年，红巾军由婺源攻破徽州，主帅闻郑玉之名，到处搜求，郑玉先后避地南石耳山、灵山，竟坠崖伤臂。十四年（1354）九月，郑玉因在乡里讲学授业，声达禁内，当朝皇帝因大臣举荐，便派使者谢嘉卿，携带内府酒帛，征诏其为翰林待制、奉议大夫。郑玉以卧病为由固辞，然“监郡强起之，乃拜受酒帛”。该年冬，郑玉随使者到达浙省，丞相塔失铁木儿见郑玉到来，欢喜异常，欲设宴款待。郑玉因郡邑失陷，百姓涂炭，泣涕陈辞，请求丞相派兵拯救，并给补给。十六年（1356）收复郡邑。四月，当郑玉随使者行至海上时，因疾病发作，便草写表文交付使者，归隐于郡南孤山之麓。即便归隐，“浙东元帅暨监郡太守而下，尝朔旦省起居，咨问安民方略。”

十七年，“忽忆黄山旧游，偕诸生寻访故馆，浴于丹砂泉，磨崖纪岁月而还”。经历了前两年的波折，短暂的平静生活，给郑玉带来了身心的愉悦，也使他平添了诸多的感慨。所以温泉崖壁上的石刻，即此次故地重游时“磨崖纪岁”留下的。

然而，就在黄山之行的五个月后，郡城再次被起义军攻陷，郑玉率弟子逃至浙江梓桐。翌年，淳安、建德相继失守，郑玉又从浙江逃回，隐于休宁山中。未几被执，押回郡中，见主帅他不屑行叩礼。主帅问他为何避之山中不出，他答“昔元朝授以隆赐，命之显秩，尚辞不出，今何出耶？”又问：“尔隐山中曷不为用？”郑玉回答“我前日不仕，今复仕耶？”遂绝食七日，于八月一日自缢而死。享年六十余岁。

对于郑玉的自缢，后人颇有不同见地，或以方回与之作比，或“以师山殉元为疵”。然一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与世无争的有志之士，心心念念着“道之懿不在言语文字之间，而具于性分之内；不在高虚广远之际，而行乎日用常行之中。以此穷理，以此淑身，以此治民，以此觉后”却因为朝廷的腐败，国家的战乱，社会的动荡，就这样遽然泯灭了。这是他个人的不幸，更是社会的悲哀。于今读之仍不能不令人唏嘘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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