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画画,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生活。
儿时,画画应该叫涂鸦,记忆里,只会画向日葵,漫山遍野,一片金黄,我都分不清是向日葵的花朵还是太阳的光芒,把我照亮;一个小小的女孩,淹没其间,整日在向日葵的黄金里、香气里、梦幻里,不画向日葵又能画什么呢?直到有一天,在某个清晨的某一瞬间,出现了另一个女孩,她从向日葵的画面上走下来,没有看见在溪边徘徊的大鹅,然后,女孩壮着胆子一脚跨过了门前的那条小溪,再转一个弯,就出了大院的门。背后,向日葵闪耀光芒,她并没有回头,而是沿着院落墙根下的沟渠一路走,她现在想弄明白的,是这一弯水的尽头有什么?好奇心是另一个长满向日葵的世界,充满未知、想象、诱惑的魔力。渠边的杂草镶着锋利的齿状花边,从黄土缝里钻出来,很大很大的毛毛虫,支棱着一身的刺儿在杂草的丛林中潜伏。杂草和毛毛虫一样,都喜欢给莽撞小孩的腿上拉一道道鲜艳的具有浮雕效果的红线。
流水是世上最不知道疲倦的东西,它们一刻也没有停止,哗哗地诉说着寂寞,白杨树的声音也是哗哗的,不过白杨树要借助风,风一来,它们才可以配合流水吟唱出更大的寂寞。听着这天地间的寂寞合唱,却并没有找到流水的尽头,流水没有尽头,寂寞就没有尽头,然而童年有。
上学以后,就不再画向日葵,画美人。这算不算一个小女孩某种女性意识的萌芽?今日来看,大约是扯不上的,倒是这种萌芽最终落实在书本、笔记、作业本上,甚至台灯的罩子上。解不出方程式是痛苦的,一道未解完的习题边上,女孩去画一个半遮了面紧蹙着眉头的美人。美人静夜独对孤灯,孤灯上怎可无竹?于是执了笔又在灯罩上画竹。啊,夜好静,寂静的空间里唯有修篁摇曳。方程式却偏要大煞风景。
灯罩上的竹子反正是自己看,可是作业本交上去,老师如何会饶恕?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我被父亲狠狠地责罚……责罚之后,我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少女张开一只手臂的背影,少女头发飞动着,伸向天空的手是无言的抗争,自此,画画这事儿便转为地下。
并不怨恨父亲。因为,依然是父亲,让我爱上了读书。画画是地下工作,读书却可以公开,什么书都可以读啊,连读《杨贵妃外传》,父亲都没有禁止。若论最爱还是《水浒传》,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扯一块锦布做旗,占一座山头称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替天行道快意恩仇。读书为人生营造了别样的空间,追慕英雄美人,打马纵横天下。
慢慢大了,真正的少女了,开始终日里为赋新词强说愁。读书很像是一种行为艺术,以为琼瑶的书,适合在湖边读的,直看到山朦胧树朦胧,秋虫在呢哝。尤喜下雨天啊,拉上窗帘,打开台灯,灯影里修篁依旧,被窝就成了另一个温暖的空间,这空间好似一个神奇的秘境里,可以读任何书,在这个秘境中,我是一位好奇心很重的游客,得到了许多邀请,我会随着基督山伯爵进入黑牢,一起接受法利亚神父给我们传授各种知识;在郝思嘉的窗外凝视她在镜子前使劲咬红嘴唇,只为了在白瑞德面前显得好看一些;当然有时候,书中的人物也会参与我的生活,譬如我正陷入某种险境,乔峰自天而降将我救走……
如今回忆起年少的时光仍觉得奇怪,那时候,似乎一直在读各种闲书,自闭却也充盈,除了偶然偷偷画画,我还干了些什么别的吗?十几年,甚或几十年,就那样在文字、线条与色彩之间,过去了,过来了,成长,成熟,一直到做了母亲,依然爱着画画,并赋予它“梦想”,而读书突然有了目的。要伴孩子成长,我觉得是需要把这些年漫无目的的阅读获得的间接人生经验呈现出来。
写作是最好的梳理,另一个空间,随之打开。于是,在每一个不同的环境下,选择一本适合阅读的书就变成了一件严肃的事情,它可以让你与一些灵感不期而遇。譬如在清晨,就个人爱好而言,我喜欢读与美学有关的书籍。有时候,一些字会跳进你的眼睛里:“一只鸟的啼声很好听,或者两三只鸟在阳台上闹,也是动听的,如果一大群鸟在阳台喧哗,就变成了噪音。万物皆有其所,包括声音。山里的鸟多得数不清,但空山鸟语却很幽静,说明意境也要有空间,地方不对,鸟叫只是鸟叫,不成为声音,不生成意境。”(韦熙《照夜白》)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前几日,我在歙县的山里录了一段清晨的鸟鸣,一直想写一篇自己的内心寂静和自然寂静相呼应的文字。是啊是啊,没有合适的空间谈何意境?我知道如何落笔了,我写出了那天,我如何闯入了某个空间和另一个空间的交界处,我在那个交界处,发现了美的另一个层次——散文《虚空》,就这样产生了。
鸟鸣有空山和树林来做背景,读书也需要有空间,这空间可大可小,在什么样的空间读什么样的书,总之你不要浪费。
读书的空间还可以有另一层意思。我喜欢在旅途中读小说。火车与飞机的空间里弥漫的是离别气息,在这种气息里构建小说中的另一个世界,这让你彻底离开了琐碎日常。通常是,一段旅程结束,一本小说杂志也就翻完了。然后,或赠予旅途中认识的新朋友或把书安放在最安全妥帖的地方,我希望有更多的人一起分享美妙的文字……我以这样的方式向文字致敬,向书籍带给我的成长致敬,当然更是向美好生活的致敬,同时,你发现旅行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复杂,你出门旅行并不是为了到达某地,而仅仅是,为了旅行,一个属于自己的异于日常的时间和空间。这让旅行的意义得到延伸。
当读书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有些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你翻开书,会听到来自自然的、生活的、遥远的、迫近的、内心的各种回声。那天,一个声音说,是不是你也可以出一本书,让别人来读?
《子非猫》的诞生,就是对自己内心的一个回应。然而,有一段时间我无法直视这本书。写作的初心是为了梳理自己,我不敢相信它们真的变成了一本书的样子,登堂入室摆在了新华书店的书架上。我也不敢相信自己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居然在书中画了许多插图。书,在我心中多么神圣啊。直到这本书获得了第二十七届孙犁散文奖,这算是某种程度的认可吧?我才重新审视书中的文字和插图。
一年后再翻开自己的书籍,是一种风雪故人来的感觉。那里面是我近十年的成长轨迹……每一个字都是我对生活的真诚,而那些插图,是我重拾的童年梦想。它们一律不够完美,却依旧赤子之心。
无法忘记童年的涂鸦,目光越过岁月,那个淹没在向日葵金黄里的小女孩,那个企图去寻找水的尽头的女孩,那个在作业本上描绘美人的少女,在人生的路上循着梦想的光亮,迤逦行来,书画之间,渐日成长,终于也可以拿起童年的那支笔去描绘生活的另一个空间。
在一张宣纸上去垒一座山,在山上山下种下许多树,让溪水从脚下潺潺流过……有一瞬间,一只飞鸟自丛林扑出来,从我眼前掠过。然后,手执画笔,仰望这座山上聚散依依的白云,心里,也复杂也感恩。很多时候,仿佛穿越千年时空,又与现实参差水墨濡染,与时代美好深情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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