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天上福泉山

□ 潘世辉

徽州地处万山丛中，山水多奇异灵秀。歙县东北部山区属西天目山脉与白际山支脉交集处，清凉峰与搁船尖海拔都高，互为犄角，两相厮守，各成形胜，中有险隘昱岭关，是古时进出徽州的关隘要冲，77年前郁达夫《出昱岭关记》曾大略记述了入歙县境后沿途泼墨山水画里人家，清淡简约的字里行间多少表露出对居此桃源胜境的欣赏。

我土生土长在歙县南乡，20多年前在霞坑从教时曾听同事说起过搁船尖下福泉山，有“十门九不锁”、“仙姑背石郎”等天赐美景和朱元璋藏宝处、福泉庵灵验异常等民间口传。他说得白沫横飞，我听得如痴如醉。心想，身边居然有这等好去处，闲时定要去领略一番。弹指时光交错而过，一直无缘识得那山水真容，只不过当初就在心底存了痴痴的问和想：十门为何九不锁，尚有一门等谁开？仙姑石郎到底是何模样？山水云雾飘渺间可真是仙居的地方？

机缘总在不经意时来到，想到拔腿就去了，可是要了却那份心头的痴想。

上午十时多到达入山处，天气晴朗，骄阳烈烈，四周翠绿葱茏，溪水清缓流淌，生活节奏在这里开始放慢。巧遇七夕，游人密集。净手，洗去心中乱麻。步行抵第一道石门前，竖条白石在左右草树之中含蓄地隆起，向中间靠拢，曰：朝天门。抬望，视线却被右上方强行拉去，因为已被大震撼：离山脚百米以上陡峭的半山腰上，被漫野竹山绿树簇拥着的，是几十幢错落高低、白墙黑瓦的徽派民居，那样连片依着山势直仰着立于半山，屋顶接天入白云。这人间山居还真是不入俗流，眼界如此高阔。村名叫小佛舍，被誉为：小布达拉宫。观而不舍去，拍照连连，叹息似神仙居地。

沿弯曲山路而上，远山渐高而隐约，吸引着前行，心欢喜。第二道石门因左山峰似凤，故曰仪凤门。石门半中间忽有清泉喷涌而出，飞珠溅玉般洋洋洒洒接替下泻。石嶙嶙、水清清，小潭碧绿可人，右下有歇脚之亭。顿觉暑气消弭，确是好景。渐入渐上，山路开始难行，远处行人身影明灭在羊肠山路间。小心蛇行，眼前又是一道石门：观音门。涧泉忽断忽连，或喷溅、或回旋，杂树葱茏，生机荡漾，空气如许清新，洗却多少烦郁之尘。第四道石门只可远观却不好近前，是在一整块壁立山石下面破空如镂了大块，颇像个大大的锁孔，曰：天钥。此石门天生怪异，地方传说：能否找到解开此锁打开天门的钥匙，就看你有缘还是无缘。山泉在内斜泻如白练，下积成潭，泉声汩汩。行人纷纷在潭前留影。

山路越往前越难行，似无踪迹可寻，最是上下阶梯游人较多，忽记起：路至窄处留一步让人行，欣然。回望来路，溪谷两侧山石如门，对峙中开，确是感慨：山高水复疑无路，树绿风清好前景。几度曲折后，前方的吸引更具诱惑，第五道门的景致让你感觉真是别有洞天，迷幻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撞进了一幅浑然天成的山水古画里：两边山岩奇耸，石壁峭立，山门开处有飞泉从几十米高处挂下，潭水更是清绿诱人，许多年轻人在水边互相嬉戏，背景高处的草石丛上点缀了个很协调的木亭，稍远又是一排雕塑样突兀而立的石峰，在无限绿意里那样地气定神闲。忽冒出许多奇想来：忘却繁务缠身，忘却身份年龄，有三两知己，有几册好书陪伴，就在这亭中歇息养心，倦了可以席地而眠，累了有舒心之景，山风泉声在耳，云雾星月在眼，那是何等绝美的事。

一阵笑声传来，打破了似在人间画境又似天上仙山的虚幻。继续前行，过净心门、水月观音石像，右有大块山石从葱茏的山腰串下来，如猛虎下山；一长溜山石又从左侧往山顶盘曲呼啸而上，似长龙摆尾。再向前看，又恍惚在人间天上了，只见山崖石壁下冒出几座高低民居，白墙反照着明晃晃的日光，在蓝天白云映衬下，与山石林树那样和谐地交融在一起，连叹真是好景啊。

正不想走了，见白墙黑瓦的屋檐前方，远处葱绿山坡中出奇突兀高高竖起两块紧贴在一起的岩石，“看啊！是仙姑背石郎”！愈走愈近，愈看愈象，一块背着另一块，不舍不离着。难得这景，心跳被迷幻停顿。那个来自久远的民间传说又绵延铺叙开来：很早很早以前，搁船尖下福泉庵里有老少两尼，一天老尼有事外出，仙帚一拂闭了进山的十道石门，吩咐那小徒佛云潜心修炼。这却苦了山下百姓，被断了水源，生活无法过了。大家就去清凉峰白石岩找那斩了大蟒救护百兽的石郎帮忙。石郎历经险难到达石门内，和佛云说了事情原委，佛云天性善良悲悯，就一起和石郎想法让仙鹊搭天梯破那十道石门，却被她师傅察觉，大怒欲施惩戒，佛云背起石郎欲走，却被老尼一佛帚石化了二人。后来老尼感于道义，就又打开了十道石门，方有如今福泉山里这般的奇景人境，那山那水生生不息养育了百姓黎民。

那两块紧依着的石头真是象形已极！为了百姓苍生，共想办法，有难同担，到底难再分开。这景就吸引了多少善男信女前来。站在那里四望，真是羡慕死了生活在这里的山里人家，有这样的好景陪伴，再苦着累着好象也觉特别温馨吧。其实，有时幸福就是那么简单。

正想念着，不觉又过了一个路亭、两眼泉、路边几户小居人家。再回首，又目瞪口呆了：已到第八道门，朝宗门。累石排积顺山势渐上，如万佛样，正向那最高处朝拜呢，象极了万佛朝宗，真是叹为观止。向仙境里再走不远，见路两边种植了山芋、玉米、青豆、南瓜、山茱萸、板栗、茶叶等菜蔬果木作物，却是又回到了烟火人间。石板路一块块铺搭着，已被磨得光溜、青亮，蜿蜒着向山里、小溪上面而去。远山更为青绿，追寻着那溪水的来源，却是一碧如洗的潭水和轰然而至的哗声，只见夏花绿草拱手簇拥着的，是那朵朵白云下面从最高处岩石沟上恣意下泻的“福泉飞瀑”！

意念里就是那个景啊！远处葱茏的山岭下，竹韵松风里，古柏虬枝间，数十户人家不惊不乍、互助和睦地聚拢而居，温良而隐忍，婉约又极自然，象早就在这里栖息了数千年，满含了富足的意蕴。这就是搁船尖下真正的福泉人家了！

幻想和现实里，一路走来，吃尽了千辛万苦、历尽了千难万险，终于到达这胜似桃源的所在，再也不想走了，真想歇到这里过它一百年！

忽想起许多年前的痴问，当初真不知石门里面锁了这天庭般里的人间奇景。人生小世界，世界大舞台，时光荏苒不停滞，途路虽总有困顿，但有真山真水真心真意真情在，不想要那什么锦衣玉食、珠光宝气、铺张奢华、娇揉造作等粗鄙低俗，更痛恨见利忘义、霸道横行、虚伪做作、溜须拍马、勾心斗角、奸诈诋毁！只要人心里寄托了最真最善最美最纯的希望，有不约而至平凡普通的简单幸福，足矣！

是人间，又似在天上，人间天上福泉山，岁月静美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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