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文生
新华出版社本版散文集《徽州物语》,不需我买书号、找印刷厂,省了些事。也是对我散文写作的鼓励。四十多万字的初稿,责任编辑定位选写徽州和江南的文字,余则一概不要,高端出版社的目光让我心里一亮,电话这端我不觉得心疼。
对方重视编辑思想。也可以说他们要的是最好的成色,但我有难处也是我的一个心病:写江南的文字少了。以知识学养见长的散文,上下五千年、纵横数万里的潇潇洒洒,当然好,我晓得那里的套路,但我不善于将眼前的物事和典故揉合一起。在《草场》《过河》《鱼米之间》《平静》等写作中,我看到了属于我的方向。文无定法,只要真地触及生活的深度、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就是好东西。
细节留在心里,我就活在细节里。呼吸和温度都在那里了。一篇好东西,其实是细节的胜利。多年前读何士光《种包谷的老人》,那里的浇水声,今天我仍听得真切。细节不孤立,为什么写这个而不要其它,这连着思想,关系审美发现。将有味的部分漏掉或表达不逮,是叙述的罪过。糟蹋容易,营造艰难。写作者没有语言,是做不好一个写作者的。小说散文诗歌都要细节。让细节再现,也收获汉语的秋天。操作到这个层面,操作者应该是一个宽广的地域,有山有水有花草,还有生命在飞,需要哪部分就对准它,连瓢虫用烫折的发丝般的腿在爬,都真切,就好看了!
没有写作者不写自己家乡的。
我的家乡是个坡,一条公路往坡上一比划,公社大院,粮站,医院,供销社,学校,住户有了各自的分寸,一个小镇就凑起来了。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移民小镇,虽然土头土脑的,少了根基,但和坡上的黄荆条一样,有自己的姿态。我老家是升金湖边的一个小村,和《水浒传》上阮氏兄弟的石碣村差不多。湖水在东头拍打柳树,鱼虾翻动,沉睡的月光醒了,就耀眼了。生存的根须自然往波涛里延伸,少不了清洗或截断,一个村子近十条人命倏忽没了。
对于这种命定的劫数。我说:灰白的湖面滚动出股股泥浆,像是湖水着了火冒出的黄烟。我还说:牛皮裤将人装了进去,裤子僵硬地凹凸着,简直穿了一条满布石块的湖沟。用这种文字对准生活的狠劲,将彻骨的寒冷和痛疼担当起来。我想语言应该加速,每个汉字得像窑里的砖块,带着火焰站立和排列。限于水平我做得欠火候,但我在努力。
几乎所有的冬天,表叔都在湖水里。明亮冰凉的湖水将表叔磨得越来越短小,像是屋后的那把桨。
这种表达,是传统和现代意识的妥协,是东西文化交融的定格。表象和本质之间,应该有一截路,写作者消融了这截距离。完成表象也抵达了本质。回味留给阅读。
过往的生活早已刻盘。顺着下去,还有更多的颤动和悬念。
一个山坡连一个山坡,一条大蛇让我碰上了。以为是死的,发现是活的,我怕得不行,简直碰上一条长长的咒语。我认定四面八方的生存惯性让它昂起头,那里的势力是一块土地散布又拢起的前哨或尾声。本来远远的,谁让自己想当然地拉直路径。金寺山的庙就在前面,梵音没有了,但未真地消失,时空和它一起飘向了深处。
江南的河流,扩散了游走的节律。多年以后,我还在辨别她的无声和响亮。她擦洗着村庄和衣裳,就像母亲一样。在她的深广里,我的文字是浅薄的,泛不起水花。我还是想和鱼虾一样下点狠劲,一个猛子找找方向。
《徽州物语》分四辑,是江南,徽州,徽州,江南轮着来的。我在歙县、婺源接触了一种质地,豆火一样凉凉的。石级和山峰,搭配的光芒,其实就是隐隐的通道。还是老一套吗?经历和感受,在山顶冒尖了。朱熹,戴震,胡适,胡雪岩,黄宾虹让多少眼睛一亮。天空和海洋都是有方向的,一条领带顺应了文明的风范。那么多的纸页和山峰里,徽州沉下去又顶上来,深度自然了。这块土地,老枝新芽都有细枝末节泄漏着春光。
黑白徽州,曾是我的结论。鸡鸣狗吠、流水淙淙,我是顺着山的来龙去脉来琢磨的。一次,我和一个朋友骑自行车从屯溪去昌溪,单程化了四个多小时,黑瓦白墙在山林里若隐若现,我们在扭成麻花状的土路上飞跑。吃炒面,那种拌着鲜嫩的菜苔和腊肉的食物,我们边吃边赞不绝口,吃了很多,像贪食的春蚕。还有很多汗,在头上亮晶晶的。抬眼,空中一根黑漆漆的钩子吊住红呵呵的篮子。后来,在灯火里听鸟叫,好像不是碰到的,而是专门来听的。是铁棍在树上的一下下地碰撞,亮色被木质吸收了,剩下的部分给了我们。断墙残壁里,我看到了非常大的缸,摸一摸缸沿,都是粗糙的疙瘩。走了老远了,脑子里尽是宽厚的陶瓷。昌溪是歙县的边边拐拐。有点临摹的味道,我要将其中的劲道和光亮体味出来。不仅仅如此。
我写:凹下去的成了砚池,突出来的成了牌坊。是石头,又何尝不是徽州?吉普赛人说,在我死后,请将我站着埋葬,因为我跪着活完一生。关键是自己对表达对象的认识积累、深切体会。概括起来才劲道。
初中时,一个同学被我几笔一勾,留在墙上。大家看了笑,不需要说明:这是童林。他活灵活现的。擦掉了,我又重来,操作简单,比他追我还快!把他画得那么像,是侧面轮廓,有折点的鼻子,还有往前挺的下巴,三个部分帮了我的忙。肖像沉淀了性格密码,性格即命运。明朗的隐秘的,都在那里了。大地依然,面对生养我的厚土,我在用心描画,不仅是侧面轮廓。新安江、升金湖不少惊涛骇浪,她们都是喊痛岁月的江湖。
(此文为《徽州物语》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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