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的“密码”藏在西溪南？

□单传洪

歙县徽园内的汪道昆塑像

《金瓶梅》的研究，或说是金学研究，持续数百年，但对 《金瓶梅》（以下简称《金》）的作者是谁？还是没有水落石出，各地学者推论的《金瓶梅》作者列出了好多位。但主流观点是：《金》最初作者最大的可能，是出生于黄山市西溪南镇松明山（古地名千秋里）的明代后期文坛领袖、剧作家汪道昆，或是以他为核心的文学群体。持这一观点的代表人物是吴晗，吴晗在1934年发表《〈金〉的著作时代及其社会背景》），推论《金》作者是汪道昆。吴晗是历史学家，清华大学教授、文学院院长，第二、三届全国政协常委，也是著名的明史专家。

但是，由于《金》作者署名（托名）“兰陵笑笑生”的寓意仍让人未解，故疑论未息。今天，笔者结合自己在西溪南编写镇志多月的实际体验，试着推论“兰陵笑笑生”是何许人。

一、为什么吴晗的推论产生了影响力？

探索百年前乃至千年的史事，必不可少的方法，是结合史料和考证来做出符合逻辑的推论。这种方法也叫考证、推论。但是，考证若以某一点的史料来推论，仍会是管窥之见，仍然揭不开现象背后的真貌。而吴晗在年轻时发表《〈金〉的著作时代及其社会背景》），之所以引起学界轰动，恰恰是因为他采取了全角度的推论法，这种科学、先进的方法论，叫“现象学”的方法论。

在上世纪三十年前。关于 《金》作者，金学主流观点是王世贞。王世贞与汪道昆俩人是同年进士，同在兵部先后任职，并称“两司马”、俩人辞官后又都把毕生精力放在培植民间文学的发展上，两人又是患难挚友。汪道昆在家乡徽州西溪南先后组织了丰干社、白榆社和肇林社；王世贞在家乡浙江组织了南屏社，而且，两边文学社互相来往密切，王、汪私交甚深。王世贞文集《弇州山人四部稿》，由汪道昆作序，王世贞病逝前，嘱咐家人请汪道昆写了自己的墓志铭。

上世纪三十年前，金学主流观点认为《金》作者是是王世贞，原因是，作为汪道昆挚友的王世贞，是最早见过《金》抄本的人群的一个，明代名士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记载：“（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袁小修（即袁中道的字）上公车，已携有其书，因与借抄挈归”。但沈德符对《金》抄本的作者却有明显的遮掩之处，只是透露：《金》抄本作者“为嘉靖间大名士手笔”。

而堪称“嘉靖间（文坛）大名士”的，可列入两个人，一是浙江的王世贞，二是徽州的汪道昆，王世贞曾拥有过《金》抄本。后来，又有文士作《寒花盦随笔》，描述王世贞之所以作《金瓶梅》，目的是为报父仇。王世贞父王忬藏有古画《清明上河图》，严嵩索之，王世贞父王忬以赝本献严氏，为唐荆川所识破。严嵩大怒，遂以失误军机诬以杀之。王世贞为报父仇，后著《金瓶梅》，以毒水濡墨刷印，荆川阅书，屡以纸润口津揭书，书尽毒发而死。

由于上述因果说，写得如此有鼻子有眼，人们便以为王世贞是《金》作者。但是，这种“以文复仇”之说，仅仅是一种角度的推论，而且过于离奇。

到了民国，文学巨匠鲁迅从方言角度来判别 《金》作者的生活地。认为：“《金瓶梅词话》中“对话全用山东方言所写，证明决非江苏人王世贞所作。文学史专家郑振铎也对此论赞同。然，鲁迅与郑振铎对王世贞之说的否定，也只是一种角度的推论，所以没有引起太大的共鸣。

然，吴晗则不同，他对《金》作者是王世贞之说的否定，是从《金》著作时代及其社会背景的多角度做出严谨详尽的考证，可谓是“致命一击”。引起众学者，包括郑振铎先生在内的学者“靡然风从，群相应和”。

多角度的考证，就是“现象学”的方法论。近代启蒙思想家、德国哲学家胡塞尔是“现象学”学派创始人。“现象学”的方法论简单地讲，就是主张系统的，不带主观意识地观察某种现象，则可得到最接近现象背后的本质。换言之，“盲人摸象”得出的认识是片面的，但是，“盲人摸象”认识的整体拼合，一定是完整的，是最接近现象背后的真相的。今天，我们依然要以“现象学”的方法论来解历史谜团。

二、近年推论《金》作者的新角度

2007年后，黄山市民间研究者潘志义（别名“苟洞”）先生从结合《金》描述的生活环境和难懂的徽州方言，再次佐证吴晗先生的推论。证明《金》中的方言，并非只是“山东土话”，而大部分是难懂的徽州方言，一时间，在社会舆论和金学研究界掀起不小的风波。潘志义从实际环境出发的角度推论，给人带来了新鲜感；但是，在市场经济环境下，学术研究易受到冲击，舆论很容易把研究成果与地方旅游开发的动机联系起来，结果弄得虚实难晓。

不过，不论是学者还是百姓，从不会拒绝有价值的推论，而且，他们具有分辨真伪的逻辑思维能力，因此，关于《金》作者到底是谁的话题，仍然会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三、合理设定《金》作者推论的全角度

《金》书的内容，隐含了作者生活环境的特征，因此，推论《金》作者的角度，除了上述的角度外，还有一些角度的观察，是必不可少的，举例如下：

1、《金》作者必是熟知《水浒传》的人

明代产生了四大名著，即《三国志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和 《金瓶梅》，都是在民间创作基础上由文人作家加工写定。而《金》又是《水浒传》的衍生作品，《金瓶梅》中的部分人物故事和词曲嫁接于《水浒传》，那么。嘉靖年间，谁是精研、通晓《水浒传》，又会编故事，精通戏剧创作的人呢？这两者都具备的，只有汪道昆一人了，因为，为《水浒传》出书写序的“天都外臣”正是汪道昆。天都，指黄山三大主峰之一，汪道昆是天都峰山下人，所谓外臣，意指他自己退休官员。汪道昆在自己个别诗词里，也直接用过“天都外臣”的笔名。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载：“今新安所刻《水浒传》善本……前有汪太函（即汪道昆）序，托名天都外臣。 ”

2、《金》抄本起源地透露的线索

由上所述，最早见于文献记载见到《金》抄本问世的人，是万历24年（公元1595年）“公安派”文坛代表袁宏道及他的二弟袁中道和董其昌，袁中道47岁中进士，后任徽州府教授（掌教育的官员）。与徽州根系密切；而书画家董其昌因鉴藏书画，频繁往来于当时著名发的书画收藏之乡——徽州西溪南，与西溪南吴氏的许多族人是朋友，自然，他们都与徽州关系密切。

那么，董其昌是否可能在西溪南乡得到汪道昆的手迹呢？汪道昆 （1525～1593）比董其昌（1555-1636）大20岁，董其昌34岁（1589年）考中进土入翰林院时，汪道昆已60多岁，早已退休，俩人不可能有交接。但是，董其昌解官后密切往来于西溪南，从事书画鉴藏与收购，就很有机会收集到汪道昆的手迹或汪道昆主盟的丰干社、白榆社和肇林社成员的作品的。例如，崇祯七年（1634），董其昌就在西溪南借阅、手摹了《汝南志》真迹，董其昌写到：而《汝南志》真迹为汪太学所购。汪太学指的就是汪道昆。

另外，最早全本——崇祯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也是徽州名刻工刘应祖、刘启先、黄子立、黄汝耀等人所刻。

3、《金》最初作者必是谈佛之人

《金瓶梅》在开宗明义的序文《四贪词》，就是谈佛家之戒——戒贪欲酒色，《金》通篇从金、瓶、梅三位女性争宠、争利、纵欲导致的凄惨结局，宣扬了佛家的因果论，《金》通篇对乡间佛事、僧人、居士有许多详细描写，以教化乡里。

从佛禅思想角度推论《金》作者是很重要的角度。不必讳言，一些学者习惯用从当代的思想意识和价值观来推论史事，想象古人行为，结果，与所要研究的对象真正的行为方式产生了背离。在《金》问世的明代，徽州极为盛行佛禅。据民国《歙县志》“寺观”条的记载，仅徽州歙县一地的佛教寺庙就有246处，道观也有近20处。此种宗教与乡民生活结合，形成了徽州社会的风土民情。最出名的，是出现了“文士禅宗”群体。如明僧王寅等人创办的 “天都诗社”，汪道昆倡办的谈禅说文的 “肇林社”，都是集名士、僧人为一体的文人社团。

4、《金》作者必是懂医之人

《金》书中对求医问药乡事的描写，得心应手，炉火纯青，医识广博，而从汪道昆生平来看，他父亲以及他自己科举前都曾学医，而且，西溪南乡在明代时是著名的医书出版之乡，该乡吴勉学，官至光禄署丞。后弃官专事刻书，其子吴中珩承继父业，辑刻《古今医脉正统全书》，共收录44种204卷医学典籍，被列为中华十大医学丛书之一。

三、何谓“兰陵笑笑生”？

“兰陵”，最初是屈原形容开满兰花的高洁之地，兰，兰花也，；陵，高地也，后成为地名，也是特指的地名。（今天的山东兰陵县，是2013年，所辖兰陵镇的苍山县更名为兰陵县）。古兰陵也意指汉代宰相萧何家族的族聚地，萧何后代有一支郡望在兰陵郡 （今山东省兰陵县），这支萧氏自称兰陵萧氏，晋末战乱时南迁至江苏武进，并侨置兰陵郡，史称“南兰陵”，所以，文人常把萧氏族居地别称兰陵。到了唐末，朱温篡唐，改国号为梁，史称五代后梁。时任唐朝江南节度使的萧桢（唐宰相萧遘次子），为效忠行将没落的唐朝廷，抵抗梁兵，战败，为避难隐居歙县篁墩,并指新安江改姓，改为江姓，萧桢改姓名为江桢，为区别于其他江氏，便自称“萧江氏”，江桢成为“萧江氏”始祖。 912年，江桢死后葬屯溪，墓碑上刻有“江氏唐始祖兰陵萧公之墓”。江桢有三子，即董、郑、威。二子江郑后裔从黄墩迁西溪南，江郑为西溪南江氏始祖；江桢长子江董自黄墩迁至比邻的婺源皋径乡，为婺源江氏迁始祖，江威迁比邻的开化（今浙江衢州市常山县）。

《徽州区志》记载，徽州区江氏，郡望为兰陵，即兰陵萧氏。黄山学院图书馆馆藏谱牒中，有《新安萧江大宗统谱》（明万历32年编纂）。此兰陵特指兰陵萧氏族居地，而江郑后裔迁西溪南，因此，西溪南也自然可称兰陵萧氏族居地——兰陵也，作为明代嘉靖至万历间名的士汪道昆自然是晓得 “萧江氏”这段历史的，故很可能以兰陵别称他的家乡西溪南。

至于“笑笑生”，也可以做一番合理推论，明代徽州就有“歙县两溪南，抵不上休宁一商山”之说，歙县两溪南，指歙县南溪南和西溪南两乡，西溪南谐音是“嘻嘻男”，作为戏剧大家的汪道昆，自然知道戏剧中的“生旦净末丑”，生，指男生；嘻嘻，笑声。故而，西溪南——“嘻嘻男”—— “笑笑生”也！

汪道昆晚年皈依禅门，倡办谈禅说文的“肇林社”，自然会有禅门的语言形态，正如胡适先生在《禅宗指归》所讲的“说，不说破”的禅门语言形态，喜用隐喻。

但是，若是认为《金》书就是汪道昆一人所写？还不全面，一是因为，倡导乡间文学的汪道昆，先后培植了丰干社、白榆社和肇林社三个文学组织。白榆社就曾帮助本社会员陈文烛和屠隆刻印出版过诗文集。那么，是否有会员参与了汪道昆主导的《金》的创作？尚未有史料证明；二是《金》抄本被发现的文献最早见载，是在历二十四年（1596），这年，汪道昆已谢世3年，正是他的遗存最容易失散的时期，后人或外人容易得其遗存，再对《金》抄本再加工，添油加醋，使其符合商业和世俗口味，这种可能也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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