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
这些年来,我将郁达夫先生的《屯溪夜泊记》和汪曾祺《皖南一到》中关于“屯溪”的一节文字读了多遍。目的是想唤起残存在我心底的一点模糊的记忆——二十多年前,我曾有过一次屯溪之行。
那是在我大学毕业的前夕,我应我的一位名义上的学生——一个学声乐的女孩之邀,到她的家乡屯溪市盘桓几日,我还没有到过本省这么远的南方,何况是如此有名的徽州地区,便欣然前往。我记得我们只买了到绩溪的火车票,后来不知怎么到了歙县,在歙县城外的一座桥头搭上了一辆卡车,一路疾行,于深夜到达屯溪这个女孩的家。
女孩的父亲是当地比较有名的摄影家,专门拍摄和研究“徽州三雕”(木雕、石雕、砖雕),住在市文联大院里,院中绿树成荫,非常幽静。第二天因为天下大雨,我们并没有外出。临近中午时,女孩家里来了客人,她的一位乡下的亲戚给她家送来一篮新鲜蔬菜,是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女孩父亲正陪她亲切地谈说家常(女孩母亲去了外地),这位妇女显得落落大方、毫无拘束,从中我感受到屯溪市居民与乡村密切、亲近的关系。
大约是下午,雨小了点,我独自步出大院,在街上走了走,不知是因为文联大院处于稍为偏僻的地方,还是屯溪市本来如此,我几乎没有见到什么高楼大厦。街的一边就临着田野,弯曲的公路还坑坑洼洼,路上也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显得有几分冷清。这跟我想象中的一座地级市不大像,似乎屯溪比一座县城大不了多少。
那一晚,女孩找来她父亲出版的一本摄影作品集给我看,只见里面充满了雕梁画栋、飞檐翅壁,祠堂庙宇、学校府第,比比皆是,那繁复的雕刻,如万状波澜,如千姿百态的鲜花,令人目不暇接,我不禁在心底赞叹徽州的古文化。
接下来的一天,女孩带我到市中游览。我初到一地,东西莫辨,只能跟着她穿市廛,过酒家,走街巷,随意乱逛。好像是走到一座桥边,女孩指着下面地势较低的一条街道告诉我,这就是屯溪比较有名的“老街”,电影《小花》中的一些镜头就是在这里拍摄的。我心里肃然起敬,也充满好奇,便走过去看。果然是一溜明清式建筑,黑瓦白墙,飞檐高挑,店铺栉比,招牌纵横;当街敞开大门的店家出售不同的杂货,都摊放在地铺上,正如我后来读到的汪曾祺先生的描述:“店铺中有放迪斯科音乐的,音量不大,不吵人。小小一条街有几家卖文房四宝、古玩瓷器的……杂货店中卖桂圆、荔枝、黄山小胡桃尤其多。有一家酱园,酱油、醋都放在敞盖的缸里。有一家相当大的药店,放药的抽屉位置很高,看样子是一家老药店了,药香直飘到街上……”我当然没有汪曾祺老爷子记得这么清楚,时隔多年,我只记得在一家陶器店里看到大大小小的陶制品,似乎还拿起来一一问过价。
那天下午,我们继续出游。我看到了城边的一带白水,女孩告诉我,那就是新安江。我们还简略地谈到了新安画派。眼前确实有点像山水画,与水相映的还有隐隐的绿岸、青山,江上风平浪静,有水鸟在上面飞翔。唯一突出的建筑是一座融合古典与现代风格的新安宾馆。而到了傍晚,夕阳正明,却又下起了霏霏细雨,丝丝闪光,我们走到了“老大桥”边上,在此我看到了动人的一幕,正值下班时分,那么多的人骑着自行车打着五颜六色的雨伞,穿着雨衣,如洪流一般从桥上通过,那规模之大为我此前所未见,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仿佛桃花流水漫过石滩,滩声悦耳,一泻千里,令人感慨又震撼。
我在屯溪的最后一天是去山上游玩。关于屯溪的山,郁达夫先生在他的《屯溪夜泊记》里也曾写道:“市后的小山,断断续续,一连倒也有四五个山峰。自东而西,俯瞰了屯溪市上的几千家人家,以及人家外围,贯流在那里的三四条溪水之后,我的两足,忽而走到了一处西面离桥不远的化山的平顶。”这化山(似乎也叫花山)正是我到过的地方。记得最清楚的是上山的石阶非常平整光滑,不然我怎么会在后来的纪行诗中写下这样的诗句:“脚下的石板跫音嘡嗒,天上流云凝滞不去”“石径上如光的妩媚,绝不会与岁月一同老去”云云。到了山顶,我还俯瞰了山的背面,那里有一道弯进去的深壑,壑下有一大片水,像是江流抑或湖泊的一角,尤其印象深刻的,是那水面上竟还有一只泊岸的小船(似乎正有人下船上岸),我顿时想起了《庄子·大宗师》中的话:“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再往前走,到了另一座山顶,山顶上有一座亭子。我们在亭子里小憩,眺望四周的景色,虽一片寂静,然绿树青山,到处郁郁葱葱,生机勃发。此情此景,令人心动,那多情善感的女孩也激动起来,伏到我的肩膀上,让我一惊,回头看她,竟是满眼泪光。
稍作停顿,我们站起来,准备下山。女孩忽然指着山下一绿树掩映的庭院告诉我:“那是戴震公园。”啊,戴震,戴东原,我是知道的,清中叶的著名思想家、学问家,在他那个时代就指出“后儒以理杀人”,提出要“冲决罗网”,是多么的撼人心魄啊。我在此前一年还买过他的一本《孟子字义疏证》,虽然没怎么读,也对他充满由衷的崇敬。但这一次我到底游了戴震公园没有,我竟找不到确切的记忆了。如果游了,我当见到园中有他一座高大的雕像(我后来每念及此,就是这么想的),并向他默默地致敬;但或许因女孩急于回家,我们也只是在公园门口匆匆一望也未可知,不过,这也在我那首纪行诗中留下了痕迹:
戴震公园绿叶静垂
那一声呐喊长在心间
我的屯溪之行大致如此,但留下的是长长的、长长的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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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焰
歙县新闻,有家乡新鲜事,还有那些熟悉的乡土气息。故乡眼中的骄子,也是恋家的人。当我们为生活不得不离开歙县而漂泊他乡,最美不过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