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雯雯
素日想起我的故乡老城歙县时,又仿佛落在了那霏霏如雾的细雨中了。多年前的那一个黄昏飘起雨来,打湿的村庄在这个梅雨季节现出一种潮湿与悄无声息并存的慵懒神情。我倚着门框,坐在小仙家的门槛上,天似乎压得更低了。启贵家的屋檐下,兰花和孙子小牛从村头捉来的几只小鸡纷纷啄食着斑驳墙根上的一层密密的青苔。这几只新生的小鸡,鹅黄的茸毛以及它们啄食青苔时发出的“唧唧”声,活泛成这个黄昏的一次意味明朗的对话。
启贵家的院子里有一棵年老的枇杷树,树干笔直,树叶茂盛。但枇杷果子却没有那么强势,只低调地隐于密密的叶子中,枇杷小而颜色微黄,口感也不宜人,只能算做枇杷里的下等了。每每启贵搭着梯子,费一番气力摘下那些口感不佳的枇杷后,总会给各家送去一些。此时我托着下巴,聚精会神,因为我很想知道,启贵家的锅膛是否已经红光一片了,事实上我却并未看到,因为启贵家的厨房在老屋的最后一进,需穿过两个天井才能抵达。
白昼的余光渐渐隐去,而那些小鸡,却未转过身蹒跚地跳过启贵家低低的门槛。雨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吃过晚饭,和母亲睡得极早。润湿的风不断地从窗中吹拂进来,母亲带着这场小雨恍然入梦了。睡眠状态下,雨丝打在屋瓦上,那嘈嘈切切的声音已在我的思绪里渐渐淡去了,但那滴水之声——屋脊上的水滴以其生命的律动归入墙根,却悬在了我的心上。“滴答,滴答,滴答……”几乎每一次都让我感觉强烈、清晰,它以猝不及防的速度迅速占领了我。宝岛的一位诗人说:前尘似海。古屋不再。听听那冷雨。当一切尘世都开始捉摸不定,没有什么比这滴水之声更能让人心仪的了。滴水之声,让我倾听,如同置身于一眼深井之中,被汩汩而出的心境湮没,我便也在这广袤的无声之中领受着涟涟的心波。正如作家王充闾先生言,宁静不仅是一种外在的氛围,更是一种让千般意韵渗发其间的世界。于是在迷蒙意识里,忆起更早前的一个片段:
同样是下雨的日子。母亲打着伞带我到自己老屋里去取一件旧呢子衣服,那是我们以前住过的地方,也是我儿时的乐园。老屋里有一个大院子,两个天井,三进,还有一个旧式的学堂,是典型的徽州古民居。院子里有一棵橘树和一棵桂花树,蓊蓊郁郁,待到秋分时,橘香和桂花香总能溢满整个老屋,沁人心脾。院子墙根的两排则种满了指甲花,那是奶奶为了防止可怕的蛇的游走而撒下的种子,我却常常在晴朗的日子里采下这些颜色不一的指甲花,欢天喜地地给那些比我小的伙伴们涂指甲。老屋的前进和中进中间隔了天井,这一方天井,承担了老屋有关四季的讯息,所以,四季归堂。像此时,天井接过雨季,使这旧日的老屋,也荒芜出一丝寥落的气质来。
母亲吩咐我在楼下等她。而她要穿过后进,然后通过侧边的狭窄黑暗的木梯才能上楼,衣服就在楼上的一个木橱子里。中进的板壁上,隐隐约约能看见儿时的我用粉笔涂涂画画的痕迹。那时的我总对粉笔有着特殊的情结,常常会在放学之后,偷偷地把角落里的粉笔头装进口袋,然后一路兴奋地跑回家,小心翼翼地在板壁上写下那些简单而又美好的诗歌。用彩色粉笔画花,画鸟,画蝴蝶,画房子——一直到暮色沉沉,母亲从山里回来,因为心疼我的眼睛,将我从板壁前拉开。这些模糊的、东倒西歪的汉字和图画,如今却让我不禁感慨起时光的久远和悠长来。
走近天井,雨依旧淅淅沥沥而天阴沉沉地似乎永远不会放晴了。我伸出手,让这从天空中落下的丝丝缕缕的雨落入我的掌心,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仅仅是因为有趣。有趣,这实在是一个诚挚不过的理由了:我站在天井的一端,伸出右手,手背朝上,以飞快的速度从这头的第一根雨帘切到天井另一端的最后一根,并站在雨中因从未有过的轻盈而开心地笑了!
我仰起脸,任雨滴打湿我的面颊,这从天堂落下的精灵,正一步步唤醒身体中的另一个自己,并在这微凉的雨意中,渐嗅到老屋独有的气息。但我随即低下了头,在母亲的目光和我的目光交接的那一刻!不知什么时候,母亲伏在了小小的木制窗台上,正透过雨帘微笑地凝视着我,这笑像雨帘之外的一盏幽幽的灯,仿佛把我的心也弄湿了:
人海内
你可知我像灵魂不在
每天的爱逝如风
难忍耐
你可听到在谁人心内
你的浅笑像潮水
荡去飘来
我的心里竟只飘起这首氤氲的歌。母亲的笑和老屋这样相得益彰,这使我觉得,母亲没能守住时光,一日日地老去了。母亲早已过了诗意的年纪,早已习惯了进入视野的每一处风景,所以一切的过往都也只淡化在了这样的浅笑中。当母亲把一切都尽收眼底时,她或许不知道,她早已和老屋一样,高处不胜寒了。
我和母亲都没有说话。天依旧阴沉。天井的右侧有一口破损的大水缸,因这绵绵不绝的淫雨,水面已近和缸面齐平,雨丝打在水面上,荡出细小的波纹。缸底沉积了雨水从瓦槽中带下的沙砾,长年累月。天井的上空有鸟低低地飞着,偶尔那屋檐下的雨滴落入缸中,发出清晰地“咚”声,缓缓地,“咚”,“咚”——
所有的滴水之声在那个梅雨的夜晚统一起来了。启贵得了胃癌,兰花则是食道癌,孙子小牛当然不知道这些,他也许只希望院子里的枇杷能一年多于一年,要像晴朗夜空中密密麻麻的星子一样才好。我的母亲,在经历了人世的沧桑后,总能在一个微凉的夜晚,归于一场恬淡的梦境。而我,正踩在母亲的脊梁上,一天天长大。
苏东坡有绝妙好词,他说千里共婵娟,这似乎代表了所有人的祈愿。而它的前一句,却凝结了尘世间所有的美好:但愿人长久。我所赖以生存的这方土地,这里的人们,他们总以平和淡定的姿态融入生活,最后从容谢幕。那个倾听滴水之声的夜晚,到后来,雨停了,那声音也就成了记忆。至于那月亮是否又被悠悠地放出来,也未可知了。终不如安然地享受一场宁静的睡眠。
一些感觉早已盈满心湖。老屋厚重,它大概会记住一位年轻人在一个梅雨夜晚的审视,像记住一段轻轻的旋律。
新闻推荐
□ 吴为杰晨刊讯 为推进价格改革,服务全县经济发展,歙县物价局积极发挥价格政策的助推作用。该县物价局建立全县涉企收费清单动态调整机制,确保涉企收费清单落实到位。积极...
歙县新闻,有家乡新鲜事,还有那些熟悉的乡土气息。故乡眼中的骄子,也是恋家的人。当我们为生活不得不离开歙县而漂泊他乡,最美不过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