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叫“歙县青”的石头

□ 江伟民

一种叫“歙县青”的石头，坚硬、厚重，历千年不朽。在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歙县人利用“歙县青”的石头，修建了水坝、牌坊和廊桥，以及其它建筑。这些建筑，无形中也便有了石头一样的品格——历千年不朽，是历史遗存更是人文情愫。

渔梁坝上 倾听千年涛声

雨打芭蕉。是窗下听雨，还是踩着雨点高声朗读，抑或低声吟咏，都是一件十分奇妙和快意的事情。这样的选择，或许是人人喜欢的。而更多的选择却总是充盈着无奈和悲凉。

留着尚未长成的儿子，拖住丈夫的后腿，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寒也好，贫也罢，只求一家团聚，或许是每一个女人的愿望。但可惜的是，女人一旦被叫做“徽娘”，便没有了这样选择的权力。明清三四百年来，她们似乎都没有过选择，唯一能做的，就是学着婆婆、太婆婆的样子，把自己的男人和自己的儿子送上一艘即将远行的帆船……

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徽州人认为，福分是前世修来的。若是生在徽州，到了垂髫年轮，就得被一阵风吹起，像一粒粒蒲公英的种子般，吹向世界各个角落，挣得“无徽不成镇”的不朽功名。

风光的背后，却是一个又一个让天动容，让地不忍的离别。徽娘们，手挎一箩，踮着小脚，前来送行的情境，早已刻进渔梁坝上每一块重达吨余的石块里。别过头去，擦拭掉夺眶欲出的眼泪，回过头来，依旧春风笑容。一声声叮嘱，和远去的白帆作别。作别时，不能让远去的丈夫、儿子太多牵挂，这是每位徽娘的必修课：把眼泪幻化成微笑，把苦涩修炼成欢喜。

渔梁坝上潇潇雨，流沙沉岩声声涛。今天，我又一次站在这里，入耳的涛声，千百年来应该没有丝毫改变，用石榫头两两相接的一块块歙县青，依旧相互守护着，缔造江南都江堰的神奇。坝旁的三两桃树，三月桃花笑春风，静卧江面上的几艘乌篷，一只竹篙直直挺挺地守护着喧闹中的宁静。前来的人群里，再也没有小脚的徽娘身影。导游喊一声，船家，开船了。目力所及处，一中年男子不紧不慢地走上船头，拔了竹篙，用力一撑，掉转船头，摆直了方向后，又不紧不慢地走向船尾，双手操持起了橹桨，左右摇摆中，乌篷载着一船笑声，摇上了上游的太平桥……这样的场景，天天发生着，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也没有间断过。只有守护着这一切的渔梁坝知道，只是不见了那一张张迎风招展的白帆，远行的梦——搁浅了……

风雨廊桥 那一抹人文情怀

一座石桥，桥上盖成房子模样，可遮风挡雨，可休憩闲聊。还可闭目听流水声，捣衣声。枕流、听涛，的确素雅得紧。这样的石桥，叫做廊桥。在我看来，廊桥最实际的功用，就在于让经过这里的人，有一个落脚喘息的所在。这样的功效类似于路亭。彰显其中的是，那一抹烙入徽州人骨髓里的人文情怀。歙县境内有两座著名的廊桥，许村的高阳廊桥如此，北岸的风雨廊桥亦如此。

高阳廊桥位于西溪之上，始建元代，初为石墩木桥，嘉靖丁巳年重修时增建了廊桥，清康熙己亥年（1719年）再修，基本定型，历近400年风雨不变。内设观音，镇西溪水蛟而守一方安宁。故有联赞之曰：南海岸来一瓶甘露，高阳桥渡千载行人。是其一。其二，村人离别，至廊桥斟酒话别，泪洒西溪。待至衣锦还乡，亲人们也在这廊桥上拱手相迎。所以，高阳桥也就成了离合桥，有离散的悲凉，也有聚合的欢喜。世代相沿，高阳廊桥，成了许村的代名词，在许村人的心中有着特殊的位置。有了人类情感的加入，廊桥的人文情怀便也丰盈不少，增色不少。

于我，更喜欢风雨廊桥。风雨廊桥，一个名字，就是一幅奇妙的江南山水画卷。风雨廊桥位于歙县北岸镇北岸村棉溪河上，明代始建，清中叶大修。石质三拱，有33米长，4.7米宽，6米高。气势上大方落落，当算徽州廊桥之最了。风雨廊桥沿墙置凳。东侧墙上开三个大方窗，西侧八个风洞窗，样式有满月、花瓶、桂叶、葫芦、书卷等，一见奇之，再见亦奇。北端西侧第二间置一敞窗，外装“美人靠”，可同坐三四人，虽不大，却是别具情调的所在。透过此“靠”，河面景物尽入眼底，偶遇一帆廊桥下过，自己便有凌云遨游的味道了。

一个秋日午后，携友两三人复游北岸，至风雨廊桥，见一八旬翁桥上歇坐。交流中知，老人是个手艺人，出村回家都要经过廊桥，每每小憩一番，久而久之，便和一座廊桥有了感情。现在即便不再出门讨要生活，也还隔三岔五地从家里出来，走上三五里路，到风雨廊桥上坐一坐，然后再辗转回家。

时间到了，老人准备回家。站了数次，才勉强站稳。行走时，更是两腿不住打颤，迈步极其缓慢。照此速度，回到家中，也得太阳西下了。

付出如斯努力，只是为了能与风雨廊桥的再一次邂逅。

付出如斯努力，只是让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能多一次记取。

过往。曾经。荣誉。成就。抑或一个梦。这些都不重要了。一个耄耋老人的背影和他身后的廊桥，真能让人们的想象丰富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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