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故乡情

方佳林

我真想找个机会告诉列车上幸遇的几位朋友，现在，我能说出徽州为什么有那么多精雕细琢的民居建筑，有那么多雕梁画栋檐牙高啄的牌坊祠堂了。徽州这部大书，其实并不费解……

一直在徽州生活着的人们，并不觉得自己的情感与追求与外地人有什么不同。一旦与那些天南地北的人们接触交流，或许会遽然发现，徽州人在情趣爱好、道德情操等诸多方面，确实有着自己的理解与作为。不久前，我乘火车北去京城，就有了这样的体会。

我耐不得寂寞，没想到车厢一侧四人对坐的小天地里，对面的二人也耐不住寂寞，很快有了言谈，了解到一人回哈尔滨，一人回天津卫。只是与我同座的中年男人，有些孤高，似不屑与伍，车行半天不搭一言。我们三人则无所顾忌，一路谈兴十足。哈尔滨我没到过，但见多了图片，深感其魅力非比寻常。此君便详细介绍俄式建筑风格以及别有韵味的异域风情，滔滔之中，有掩饰不了的乐在其中的兴奋与得意。相形之下，天津客人显得低调委婉，说天津是一座平民城市，不崇拜名人，不羡慕权贵。问及何以有此心态，答以成了名人野心就大，就觉得天津卫展现不了雄才大略。他举了几个实例，大抵是发了财就去闯上海滩，名气大了就去挤北京城。他激动起来：可到了落魄时又要回天津度时日，何苦呢？历史上许多名人落难了都选择天津避难，恰恰说明天津才是生活中安逸的港湾！

两位客人对家乡风土人情的介绍与评说，角度不同，但都有爱极炫耀之意。接下来，他们又对徽州文化中的人文景观发生了兴趣。他们说：目睹那些精美绝伦的祠堂、牌坊、古民居，惊叹之余又深感不解，徽州人何以有这分雅兴呢？我说，也许是为了彰显地方特色吧。各地都有特色，就像哈尔滨和天津，特色就很鲜明，风味也很独特。可他们却说，哈尔滨、天津的就容易被解读，唯有徽州是一部难啃的大书，希望我能破解一二。这使我犯难，可又不便推辞——“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思忖有顷，就典故中拣了一则趣闻来敷衍——

相传许国（明代）回乡起牌坊——就是那座歙县城中的八脚牌坊，发现乡人面黄肌瘦力气不佳，一了解才知家乡严重缺乏食盐。读过桓宽《盐铁论》一书，就会了解到盐与铁的销售封建社会是由官府把持的。回京以后，许国寝食难安，总在寻找时机解决徽州的食盐问题。当时缺盐的区域较广，朝中又党争甚烈，贸然提出，犯忌事小，还会“打草惊蛇”，增添解决的难度。一次朝议之时，许国神情恍惚，一会儿忧愁染了风寒的家母，一会儿又忧虑严重缺盐的徽州，戚色满面。皇帝动问：爱卿何以如此颓然？许国灵机一动，仿佛有神祗相助，脱口道：家中缺盐，家母食而无味难以下咽。皇帝哈哈大笑，说：这好办，你去库房盐缸撬一徽带回去。清朝以前，五品之内的官员上朝，手中都持一笏。这笏是学名，通俗的叫法是朝徽——官员入朝显示身份的标志。要说这皇帝也够吝啬的，朝徽长不过肘，宽不盈掌，能盛多少？然而许国兴奋异常，撬来满满一徽盐就丹墀前施大礼谢曰：多谢万岁满“徽”盐！百官一时大惊。皇帝也愣住了！但“金口”已开，赖账不得……当然，主要是虑及许国功勋卓著，出使朝鲜不辱使命，平定云南边民骚乱决策有功，又官至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乃国之所倚，也就顺水做了这个人情。文官武将也只能缄口。许国的智慧，他们望尘莫及。

后来，徽州商人在食盐上做足了文章。先是贩进，后又贩出，因之发大财的大有人在。

我的叙述使二位倾听者动容，就连同椅的这位也矮下了身子——侧过脸来不时看我几眼。我终于忍不住说：“我知道你是何方人士了。”他总算搭了腔：“哪里人？”“上海人，不会错吧？”他不无得意：“你是如何看出的？”“你的神态告诉我的。在你眼中，什么北京的天津的哈尔滨的，统统不过是一些乡下人。”他更有了一分自负：“是的！我家雇了一个保姆，家住北京老城区朝内大街，别人问我保姆何处人，我就说成是乡下来的。”我不由叹道：“我真佩服你们这种藐视天下一切城市的气概。不过，上海人爱上海是我国城市人文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读书在上海读，工作在上海找……一句话，生活中的一切铺排都以不离开上海为宗旨。”他不否认。至此，我们这方四人小天地才真正热闹起来。哈尔滨的问：“天下如此之大，何处无芳草，为什么就离不了上海呢？”上海的回：“城市那么繁华富庶，生活那么幸福方便，为什么要离开呢？”他俩较劲时，天津的兀自出神，愣了半天，突然问：“你们上海人这样爱上海，可曾想过为上海做点什么吗？”这下把上海的问住了，于是反驳：“上海那么大，人口那么多，物资那么丰富，犯得着我们去为它做什么吗？莫名其妙！”天津的可是咬住不放了：“丰富也是相对的。刚才这位徽州朋友所说的许国发现徽州缺盐，一直耿耿于怀，又不惜以冒犯之罪与皇帝斗智，你们有这种奉献家乡的情怀吗？”

不说上海人目瞪口呆，我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这不是疑问的疑问，或者说问得毫无意义，谁不想为家乡做点什么呢？然而，与方才的争论一联想，就觉出天津乘客动问的意义来了。上海人无言以对是因为他一直生活在上海，我的茫然则来自于我压根儿就是一个徽州人！

后来车上还就此话题争议了不少，只有一些零碎的记忆。唯有天津客人的这句诘问，不时在耳边嗡嗡作响。还有哈尔滨客人的感慨：“我们只是觉着家乡温馨，却少有为家乡做点什么的欲望冲动；即便是有所作为，也大抵跳不出自身或家人享受的圈子，少有许国那种纯粹奉献家乡的情怀。”我渐渐悟出：爱家乡是一种共有的感情，但它的外沿与内涵就各地人来说，又是不尽相同的。从这几位朋友的言谈与神情，不难发现，上海的，优越感中展现的是割舍不了；天津的，不亢不卑中显现的是缠绵与温情；哈尔滨人表现出的，是浪漫与热情。我们徽州人呢，又别有一番景致：可以不迷恋家园的温馨，可以远走他乡。谁都知道，徽州多得是山水美景，少得是肥田沃地，自古以来，就有“十三四岁，往外一丢”的习俗。可是，这些外出谋生的游子，何时断过家乡之念？徽州人向有经商的天赋，生活理念又只求温饱，鄙视奢侈。徽州人有了积攒，就想给家乡留下点什么，增添点什么，让乡人欣喜，让族人骄傲。他们也攀比，但不是自家的富有、派头，而是对家乡的贡献。慷慨捐资，修建一座座的石拱桥，铺就一条条青莹莹的石板路……他们或许此生都不会过这桥走这路，可家乡有了这桥这路，他们中很多终老客乡异地，但即便归于土化成灰，人们仍然可以从灰土中聆出声声不息的心曲。他们的万千情感中，唯有对家园徽州的感念，才是生命中的绝唱。少年离乡，恓恓惶惶，徽州通往外地的关隘要冲，五里亭十里亭的建筑比比皆是，可想见当时的驻足回首依依不舍；及至有所积蓄，回眸遥望之时，反哺又成夙愿，怎么说也得向母亲献上点什么，哪怕是—件微不足道的首饰呢！

许国是徽州的名人，可民间传颂的不是他为家乡排忧解难，因为，这是徽州人极为普通又极为普遍的感情，最是平常不过。然而，当我静下心来，目光不再拘囿于祖祖辈辈生活在徽州域内的这些可亲可敬人们的所作所为，而置身于天南地北芸芸众生的大背景中来考量时，才觉出这分情感的难能可贵。我真想找个机会告诉列车上幸遇的几位朋友，现在，我能说出徽州为什么有那么多精雕细琢的民居建筑，有那么多雕梁画栋檐牙高啄的牌坊祠堂了。徽州这部大书，其实并不费解……

老迈的徽州，年轻的徽州，悠悠乡情，脉脉相传。

新闻推荐

月日晚歙县许村镇许村村农民舞动多米长的布龙与村民游

9月19日晚，歙县许村镇许村村农民舞动20多米长的布龙与村民、游客、摄影爱好者快乐过中秋。这里的农民每逢八月十五都有舞草龙、布龙和舞大刀的习俗。当晚有近200位农民舞草龙和布龙，慕名前来...

歙县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歙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