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生脚踏青石板怀着敬畏的心理走过建德侯坊径直来到

□ 徐海生

脚踏青石板，怀着敬畏的心理走过建德侯坊，径直来到三里街12号。舅舅的老房子已经被拆迁了，我的思绪拉到了二三十年前。

舅舅的一生是艰辛的，但也是幸运的。为了生活，他从崇山峻岭中的古徽州，沿着狭长的新安江，由西向东漂泊，最终在这个新安江、兰（溪）江、富春江的交汇地栖居，繁衍后代，颐养天年，小镇上这间30平方米的小屋就是其中的一个见证。

当年的木制小屋，现在成了钢筋水泥的混合体。

我第一次到梅城，是24年前的夏天。这次整整驻留了40个日日夜夜。后来又相继去过几次，驻留时间叠加起来，也没有这次时间长。

与表姐的闲谈中得知，首次梅城之行是父辈们精心安排的一个“阴谋”。此时，老来得子的父亲已过花甲，在他心里，有生之年即便不能看见子孙满堂，也要竭尽所能地为后人互相往来走动创设条件。受当时外出务工潮流的启发，他和舅舅约定，让我到表姐夫那里学习种植漆树、提炼油漆、学习漆艺，最终搏个养家糊口之技。

这个小村庄住户不是很多，几十户人家，不足两百口人，名不见经传，但提到这里生产的桐油，以及油漆，也叫桐漆，四乡八里的人都会颔首赞许。那漫山遍野的油漆树顺理成章地成为村民们的金树银树。

也许注定我不是干油漆工的料。对油漆过敏的我，村民眼中的“摇钱树”时时成为我的“梦魇树”，只要一碰到那隐隐渗出油漆的树干，哪怕是树叶，我的皮肤第二天就会出现瘙痒，越抓越痒，流出的脓血，又侵蚀感染着下一块皮肤，往往一个周期要七八天。但面对房前屋后的油漆树，家里家外到处盛放的油漆，谁敢保证无意间不会碰到或触及，感染，结痂，再感染，再结痂。经历十几天炼狱般的生活，表姐、表姐夫实在看不下去啦，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还是到镇上去住吧。

小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入驻我的记忆。门口的青石板，廊道边的小煤炉，房间内的大通铺；低矮的屋檐，昏暗的灯光，斑驳的衣柜……这些历尽沧桑的物件，随着时光的流逝，一一定格在脑海深处，时间愈久，轮廓更清。

没有了油漆过敏的无奈，我和年龄相仿的外甥女小玲、外甥小平，成天疯玩在山上、江畔、城中。睡卧城内的东湖西湖，远足城北的乌龙山，以及隔江矗立相望的双塔，都让我尝到了到此一游的惬意。

相比流传至今的范仲淹和思范坊、陆游三代和严州的情结、《水浒传》中宋江大战方腊、《聊斋志异》与明桂和青柯亭等历史掌故让我对梅城的兴趣更为浓厚。

父亲来接我回家的时候，他和舅舅酒过三巡之后，两个徽州人不知不觉把地话题聚焦到三国人物关羽的身上，舅舅坚持说关羽败走的麦城，就是现在的梅城，并把建德侯坊作为论据。读过几年私塾的父亲反驳说，刘（备）孙（权）争霸应在长江流域，而这里只是新安江、兰江交汇成富春江，流向钱塘江，应该不是在此地。两个倔强的老头争得年红脖子粗，却谁也说服不了谁。好酒的大表哥被他们吵得极不耐烦，你们还是以划拳定胜负吧，三局两胜，谁赢谁正确。这不失一个好办法，两人都欣然接受，并且立马“哥俩好啊，四季发财、六六大顺……”地划起拳来，直至酩酊大醉。

他们的争论无果而终，但对于我们后辈来说，还是有必要给他们提供一个让彼此都心服口服的答案。以至于经事之后，我通过不同渠道了解到，作为原睦州、严州府的治所，梅城其实是梅花城的简称，因为临江一段城墙上的雉堞呈半朵梅花状而得名。至于三国时期，有据可查的，只有孙权封战功卓著的名将孙韶（梅城马目人士）为建德侯，牌坊上的“建功立德”正是现建德市的由来。而美髯公关羽败走的麦城则在湖北省当阳市境内。文化程度不高的舅舅误把梅城当麦城，盖因歙县南乡方言惹的祸，“mei”和“mai”不分。

答案显而易见，只是他们已驾鹤西去，衡量对错也没有意义。伫立在昔日小屋的废墟前，唯有一腔对先人的怀念、对亲情的眷恋，填满三寸心扉。

表姐家的招待晚宴很丰盛，菜品也不陌生，因为大都沿袭了徽菜的风骨，重味、重色。顺便说一声，梅城及现今的建德市，地域上虽属杭州地区，但在文化上却更趋向于徽州，当地婚丧嫁娶等红白喜事程序中都保留了一些徽州习俗，如吃长寿面等。大街小巷琳琅满目的清明馃、烧饼、汤圆等特色小吃，也不时让你看见古徽州的影子。我吃过的第一个烧饼，就是梅城的“豆腐包”，也叫严州烧饼，其名气一点也亚于如今的徽州烧饼。

相见时难别亦难。执手告别时，年近花甲的表姐泪眼婆娑，不间断地喃喃自语。我一边安慰着表姐，一边叮嘱着即将再度分娩的外甥女，除了把小孩子带好，把企业经营好，有空常带你妈去安徽老家走走。然后故作坚强地挥挥手，疾驰而去。

青山伤情，绿水动容，望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身影，我的泪水也隐隐渗出，滑落脸颊，不禁喃喃地念叨：我还会再来梅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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