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那片永远的绿——怀念父亲去世周年

□ 吴顺辉

父亲去世已一年了，我时常想起父亲。

父亲是一个朴素老实的农民，没有什么文化。他热爱劳作、与世无争，一生与山林、泥土为伍，把朴实平凡的一生，奉献给了家乡的山山水水，奉献给了他深爱的儿女、他的妻、他的家。

接到父亲病危的通知是去年的6月19日。当时我正陪一位客商在歙县工业园区参观，先是大哥打来电话，然后就是二哥的，弟弟的，妹妹的，最后爱人也从屯溪急电，说父亲不行了，让我速赶回老家。噩讯传来，我的心瞬间揪痛起来——父亲这次可能真的扛不过去了。可此时此刻因工作的缘故，我无法脱身。这种伤痛的窘境，让我体会到了忠孝不能两全的无奈，只有在心里祈祷父亲能挺过这一关，至少能坚持到我见上一面，让他再听我喊一声“爸”。晚上回屯的路上，我用电话与同事做了工作交接，夜里准备好一切东西，次日一大早带上侄子直奔老家。到时，家中围满了人，我来不及与家人、亲友招呼，一把将坚持了一晚等我回来见面奄奄一息的父亲抱在怀里，眼泪跟着 “爸，我回来了！”的哽咽，夺眶而出。令人惊奇的是，父亲却在这一瞬间神智清晰起来，竟能微弱地“哎”了一声，眼光也有了光泽。我问他认不认得我，他点了点头，并叫了我小名，也叫出了侄子的名字，并让我们不哭。一时之间，悲痛的心情竟因意外的情境而泣喜起来。可这一美好时刻，不一会就被永远的离别代替了，父亲在这种回光反照中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后，就在我们悲天抢地的哭喊中闭上了眼睛……

父亲一生多舛，质朴无华。他1937年5月出生于祁门西乡荞麦坑，兄妹4人：大伯、叔叔、姑妈和父亲，奶奶早逝，由爷爷单身一手将他们拉扯大。由于家境困难，父亲几乎没有快乐的童年和少年。八九岁时，开始干农活，十一二岁时几乎成为家中重要劳力，与大伯等一起担起了养家的重担。从此，柴刀、锄头伴随了他的一生。25岁时，父亲与母亲喜结伉俪，1968年父亲建造了属于自己独立的土墙房子。他们的爱情结晶——大哥、二哥、我、妹妹和弟弟，陆续来到这个世界，给他们带来无尽的快乐。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我们都得到健康的成长，快乐的进步，都得到了自己的幸福。父亲是把劳动的好手，无论是给别人帮工，还是在队里集体干活，他总是不辞辛苦地劳作，从不拈轻怕重、投机取巧，由此他曾被评为大队里的“抓革命、促生产”的先进分子。家乡的许多山地茶园、林场都是父亲参与开荒和绿化的，如陈大冲、小弯里、大山头、六印塔、帝武山、寺武号等等，都洒满他的汗水。如今这些成片成片的茂盛山林和茶园，成了村里子孙后辈发家致富的资本和依托。父亲一生劳累过度，过了六十岁后，身上的病多起来，肺气肿、哮喘、带状泡疹等，将他折磨得心力交瘁、虚弱不堪，体重由一百一十多斤变成了六十多斤。生前最后十多年，他几乎都是在与病痛作斗争中度过的，病危情况曾发生过好几次。但父亲一直表现出超强的生命力，一次又一次地击退了病魔的袭击，一程又一程地将生命向前延伸，直到七十六岁的人生尽头。

父亲没文化，却有一个很文化的名字：吴进学。这个名字在身份证上陪他走到了生命的终点。由于个子不高，所以父亲在村里有一个“矮子”的绰号，可村里同辈大多喜欢叫他“长子”，每每此时，他总是憨厚地答应，从不与别人红脸相向。但长辈们则是更多地喊他单字“学”。父亲没有什么娱乐细胞，最大的“爱好”是夜间唱歌。小时第一次听到父亲夜里唱歌时，十分害怕。试想，在夜黑风高、籁寂无声的夜里，突然一阵歌声从屋内漆黑的夜空传来，是何等的惊心！次日问母亲，母亲说，肯定是累了，你爸一累就会唱歌。果然，每逢父亲累时，夜里都会唱歌。此后，每每听到夜半歌声时，不再害怕了，却极度的心痛，因为父亲又累了。父亲唱的歌多是东方红、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以及黄梅戏闹花灯、打猪草、天仙配之类，除了东方红、三大纪律之外，其余的都只是哼着其中的几句，我小时最先会唱的歌曲竟是从父亲的梦唱中学会的。父亲唱歌，多半只有一两分钟，最多也不过三五分种，唱的内容也不完整，有时跳跃式地唱，会冷不丁地从黄梅戏打猪草串到东方红。父亲的梦唱歌音却十分好听，我没想到累梦中的父亲竟有这样的好嗓音。他唱完停歇时，会有几声哼呀的梦境呓语，再后又复归平时惯有的酣声。父亲唱歌自己是不自知的，属梦唱，这个生理现象我至今也没搞明白。

与村中其他老人比，父亲是幸福的。每一位年长老人都渴望在其离世时家人子女都能守在身旁送终，但因客观主观上的原因，大多数老人难遂其愿。父亲却有这福气，他死时，所有的儿女都在身边。他是躺在我的怀里离世的，安详淡定，没有痛苦的表情。我左手环搂着他，让他能舒适地靠在我的怀里，同时右手握着他的右手，妹妹握着他的左手，妈妈、哥哥、弟弟、嫂子、弟媳，以及本家长辈、兄弟等数十人，围聚在堂前给他送终，用无尽的泪水、撕心的哭喊，送他踏上天堂之路。虽然在情感上不能接受与父亲的生死别离，但作为子女、家人，我们都了无遗憾。因为都尽了最大的努力，都尽最大的可能让他安享了晚年！父亲有村里别位长辈无法相比的成就，因为他拥有贤惠善良的母亲，拥有孝敬爱他的子女、媳妇、儿孙。更让他自豪的是他成功地培养了后代，在流淌有他的血脉的晚辈中，有三名大学生，一名研究生，三名中专生，三名中共党员，三名国家干部。父亲虽然深居农村，但他非常乐意外出见世面。他多次来屯溪我的家中小住，有时能呆上一月。在屯溪小住的日子，我常陪他参观飞机场、看飞机，带他逛商场，坐电梯，坐游船，让他感受城市与乡下的不同，让他感受城市的文明。2009年我专程将父母从老家接来屯溪过年，一家人在华山宾馆吃了除夕饭，父亲切身感受了城市过年的况味。2010年6月，我备带着轮椅车专程陪父亲到杭州旅游，我用轮椅推着他游逛了西湖，参观了岳王庙，参观了六和塔。在灵隐寺，他很虔诚地拜了菩萨，许了愿，在精神世界多了一丝慰藉。杭州之行，他感受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感受到了大城市气息，精神面貌大为改观。回来后，我把他的观光留影制成相册，每有村人来家中，他都喜滋滋地拿出来给人看，朴素的虚荣心和真实的快乐幸福，让他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位朴实无华的父亲。他于我们的最大财富就是诚实、善良、勤劳、责任和永不言弃！我们永远爱他，尊敬他，怀念他！虽然他已走了，但他永远不会走出我们的心空！他永远是家乡的那一座座青山，永远是我们心底的那一片片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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