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古城□吴炯

歙县古城的夜色是旖旎的。

微风中有香樟树的味道，茂盛的树冠在路灯中像一朵朵盛开的绿色云朵。

此时，桥上的风从河底升腾，撩起我黑色的裙裾，凌乱着我本来就不长的头发。黄昏未曾褪尽，对面公园里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或结伴，或偎依，有小狗撒欢的叫声。古城怀里的这座桥，不古老也不雅致，但是它架通了河两岸的情感，它的名字叫古关桥。关于桥的命名，现今以地名为桥名的最常见，不像古时，常有更加深刻的意义。现在看来，以地名为桥名是符合当下实际的，简洁，易于识别。

今日，暮色四合。我要用我的脚步丈量古城的夜色，而这座桥便是开始。

思绪如同盛夏的树荫，浓厚而脆弱。脚步是刻意放缓的，想找寻些平时忽略或遗忘的故事；心也是散漫的，不想苛求自己去想什么。河西的山，听说很深邃，没有实地去探访过；只是，到了河西，骤然凉爽起来，风也有了秋天的味道。本来想沿江而下，因为施工的缘故只好作罢。现在的河西，早已换了新颜，原来是拥拥簇簇的房子，现在鳞次栉比，简约的徽派。有商行，门口悬着大红的灯笼。从古关桥行至此处，一派喧嚣，有种电影镜头突然切换后的新奇。转一个弯，便上了河西桥。

河西桥算徽州桥梁之最了，是为安徽最大的古石桥，享有“千里江南第一桥”的美誉。它为纵列式法卷大型石拱桥，16孔，横跨于练江之上。河西桥是它的别称，按县志记载，它称为“太平桥”，少时，我以为太平军在此桥附近驻扎因而得名。当然，老人们常常也会叫它寡妇桥。因为一个李姓的寡妇用尽毕生积蓄修建此桥，却因为是双孔桥犯了帝规，又被小人陷害，差点受“剥皮”之刑。

现在的太平桥经过修缮，栏杆和桥面均为青石板所筑，并进行了亮化。漫步桥上，非常悠然。远处歙县饭店高高耸立，这大约是目前歙县最高的徽派建筑了；紫阳公园的亭台楼榭倒影江中，波光粼粼，恍以为秦淮河畔。桥上，有各色行走的人们，穿着球鞋，疾步如风。不知从何时，县城里多了一群这样的人，绕着新老城区疾走，春夏秋冬亦然。看来，全民健身的意识是越加深入人心了，是呢，有什么比健康更加重要呢。而桥的这边，娴静安逸得多，长庆寺塔矗立在茫茫夜色中。月亮的微光洒在江面，细细的，柔柔的。此时，站在太平桥上，上不见万年桥，下不见紫阳桥。不禁想，若是此时，那两座桥上都有一个如我这样的人在静默地遐想，彼此的心是否能想通。记得很久以前，写过一首题为《马头墙是苍凉》的诗，“朱熹的掌印/一川之上/太平紫阳万年相依”，现在看来，我早以为它们是彼此灵魂的偎依了。

对桥的喜爱，我从来不加掩饰。

假若建筑是一个城市的灵魂的话，那么灵魂的灵魂便是桥了。有什么能有它如此地驾驭好水和陆地的关系。它置身水上，或浩浩荡荡，或泉水叮咚，或百转千回，或静若明镜，或怒若雄狮，它只是作为水的见证，与同一条河里的水两情依依。当然，一座没有桥的城市必然是缺乏灵性的。那些几何状的城市天桥怎么能了解一座桥的隐喻和意义。

漫步走过太平桥，音乐声不绝于耳。有人选择疾走来强健自己的体魄，有人用舞步来抒发人生的感悟。最大的舞池就在我的对面，里面人头攒动，歌舞升平。而左边的公园，一群老妪正在扭着秧歌；右边计划生育公园里健身操练得火热。三个舞池正好支起一个三角形，各自演绎着生活的情怀。

曾听说这样一句话：这样的一个城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千千万万个梦想交织在一起，就是我们城市的希望。是的，我们是有梦想的，我们的城市也是有希望的。

王茂荫主题公园相比这边要幽静得多。王茂荫的雕像屹立园中，写实型的塑像。有天晚上，落雪。经过此处，突然萌生出一句话“王茂荫孤独地站在资本论里”。本来对面，有张曙可以与王茂荫相望。后来随着张曙音乐广场的启用，张曙的塑像移至广场的音乐阁旁。更早前，张曙塑像只是孑然立在滨江，后来在塑像的身后修起一排黑白琴键的背景雕塑，个人觉得很妥帖，非常契合“人民音乐家”的身份。因为张曙塑像迁移，便换了一组雕塑，以母亲和孩子为主题，作为计划生育主题公园。黑白琴键的背景雕塑衬托着前面的石像，也还舒服。

再往建设桥方向走，便到了城区最早的主题公园，陶行知公园。小时候喜欢来这个公园玩耍，常有紫藤花的清香。有时，我是万分骄傲的，这片土地，竟然能孕育出如此多的人杰人瑞。陶行知先生的《徽州人的新使命》，每每读起，激情澎湃。有一次，观新安学校四位老师深情的朗诵，热泪盈眶，心中激荡不已。“我以至诚之意敬告我们最敬爱的父老兄弟姐妹：我们千万不要辜负新安大好山水，我们要把我们一个个的小生命捧出来，造成徽州的伟大的新生命！”至今，萦绕耳边，涤荡我的慵懒心境。

徽州古城的城墙经过亮化，仿佛有了生命，变得灵动了。历史的沧桑在灯光的调和下，多出了烟火的气息。也许，历史本来就是相悖的。往昔的岁月成了历史，而对于未来，我只是站立在历史中。譬如黄宾虹的坐像，今天我们称呼它为现代雕塑，而过一百年，或者五百年，它便也成了那时人们撺掇现在的依据。或者，徽州府衙的修复，现在我们在修旧如旧；但是，千年后，它又是历史里的奇葩。

府前广场没有白天的喧腾，回归了寂静。地灯照在府衙的前门上，肃穆、雄浑。阳和门的这边，是属于黑夜的；阳和门的那边，是属于不夜的。因为府前广场尚在修葺的缘故，亮化、道路及辅助设施还未齐全。随着人流从中和街而下的时候，经过阳和门，热闹、沸腾突然戛然而止。让人的思绪从一种沸点降到一个思考的临界点。突然，觉得好安静，身体也很轻，仿佛没有重量，倍感人间各种琐碎均可忽略不计。再回头看看门洞那边的世界，像经历了南柯一梦。

其实，寻求宁静的方式不止一种。

八脚牌楼边上的新华书店是个去处，徽园里的阳和书店也是极好的目的地。曾经写过一篇小文《小城书事》。把县城的大小书店罗列了一番。一个城市的内涵如何，你可以看看它的书店。购买期刊，只去建设桥的报刊亭。《散文》、《小说月报》、《杂文选刊》期期不落。特别是《散文》，不好找，一般只预订。忙的时候，常常两三期一起拿。摊主一般守棋为摊，其精湛的棋艺，据说县中无人可敌。徽园九龙壁后面便是阳和书店，一个综合性书店，卖文具、电子产品，也卖饰品和辅导书。这个书店新书上架还是颇为及时的，每次去，多多少少总会带走几本。家中书橱里，有的书买了几年了，也未曾通读过，只是想看的时候，拿出来翻翻，便觉得人生最大的幸福也不过如此了。

穿过徽园，走过小北街、大北街，上了万年桥。万年桥就比河西桥清幽逸静得多。桥上有垂钓的老人，夜光的浮标被他紧紧地看着。钓鱼只是一份意境，钓的是一种生活态度，与钓上的鱼数量多寡无关。桥上的路灯也很静谧，时不时身边有疾走的人儿走过，留下一阵微酸的汗味。不同的是，经过整治，扬之河滨江变得整洁有序，并且滨江路从扬之桥一路无阻直至河西桥头。也许，下次沿着这条路走走，兴许也有不一般的感触。

返程的时候，已是九点半。很久没有这样漫行过了，有时候忙于事务，有时候耽溺于觥筹交错间，有时候抱着书懒散地陷在枕间。

经过紫阳公园，见朱熹像侧卧。“穷理之要，必在读书”八字映入眼帘。原来要义便在这里，就像我从古关桥出发，绕着一个圈，走到这里，为的就是看这八个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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