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廉清晨我和初升的太阳一起来到府前阳光洒在徽州府

□ 孙明廉

清晨，我和初升的太阳一起来到府前。阳光洒在徽州府衙黑色的鸳瓦上，洒在飞翘的檐角上，府衙仿佛一只展翅欲飞的巨鸟。府前那些在岁月中潜滋暗长出来的建筑已夷为平地，空旷而整洁。淡淡薄薄的春雾中传来几声鸟鸣，少有游人，显得有些冷清。几对青年男女相携而行，无意中扔下几串笑语，可亲的乡音和青春的步履，顿时温暖了我的心。

府衙正南是26根柱子撑起的南谯楼。隋末，天下大乱，汪华起兵踞新安、宣城、余杭、遂安、东阳、鄱阳等郡，拥兵十万，称吴王，筑城新安，徽州府衙在当时是他的王宫，南谯楼是汪华王宫的正门楼。唐武德四年（621）九月，汪华附唐，受封越国公，兼歙州刺史，总管六州军事，这时才成为真正的府衙。

与南谯楼毗邻的是月城。月城虽小，却很雅致，像半轮明月；又如一支箭镝突出，与两侧直线的城墙形成犄角，锋利而又坚硬。

府衙之东是建于南宋的东谯楼，它与南谯楼一样历经兵火，又几度重修，至今依然保持着雄姿。

透过东谯楼的门洞可见横跨在府城主街中和街的八脚牌坊，它是全国独一无二的一座八脚的牌坊，也是歙县标志性的建筑。五百多年风霜雨雪的摩挲，青石牌坊上的文字依然清晰可读，那些精雕细刻的花卉鸟兽依然栩栩如生。望见八脚牌坊就会联想起关于许国建牌坊的民间传说。我不喜欢这一民间传说，传说让我们感到许国是一个具有智慧、却又是一个善于揣摸圣意、投机取巧的奸佞小人。其实许国家境贫寒，苦读好学，乡试夺魁，进士及第。在明万历年间为首辅申时行的次辅（第一副宰相），为帝王太子之师，位高权重，但他廉洁自守，清标自律，奉诏出使朝鲜，回国时不受朝鲜国礼，朝鲜勒碑以颂。万历十二年，他决策平定云南大小金川叛乱、保持国家疆域完整有功，明神宗赞其“协忠运筹，茂著劳绩”，特赐他建八脚牌坊。在残酷无情复杂多变的朝廷斗争中，明朝最著名的首辅张居正殚精竭虑，开创了万历中兴的盛世，劳苦功高，但其死后却差点惨遭刨棺鞭尸、株连九族的噩运。而许国辅佐三朝皇帝，能够全身而退、荫及子孙，真正体现了徽州人的生存智慧。

历史的真相与民间的传说竟相去甚远。有些传说总是带着传言者的个人臆断，常常迎合市侩的口味。我则更喜欢翻阅志书，从那些不带感情的文字里，读出感情，读出辛酸者的泪痕，读出奋斗者的汗滴。府衙、谯楼、牌坊，还有古宅、祠堂、古村，不都是那一册册可阅可读的史书吗？而我们的祖先乡贤不就是那可圈可点的书页吗？

凝视摊开的左手掌，一如凝视歙县地图。熟悉歙县山水，一如熟悉我的手掌。扬之河从绩溪而来，流过桂林这个出过洪钧状元、出过一门兄弟三进士（洪翼圣、洪佐圣、洪辅圣）的古村；布射河从大谷运而来，流过江村这个曾以布衣（江春）交天子的古村；富资河从歙北而来，流过古徽州第一进士村许村，流过在民国时出过国家总理的沙溪村；丰乐河从黄山的千山万壑而来，流过岩寺、郑村、西溪、潭渡这十里内出了四个翰林的古村，流过槐塘、唐模、棠樾这些出过名相、翰林学士、巨富盐商的古村。

四条河从东从北从西奔来，一齐汇到徽州城下，它们带来灵气，带来文气，带来财气，汇成练江，然后缓缓地深情地绕城而过，向南流去。流过明代建造至今依然坚固的太平桥、紫阳桥，流过被称为徽商之源的渔梁，在浦口与休宁、屯溪而来的渐江携手，成为新安江，泱泱东去，流出了三潭枇杷的芬芳，流出了三口柑橘的香甜，流出了新安江山水画廊的万种风情。

如果说扬之、布射、富资和丰乐四河分别是左手的小指、无名指、中指和食指，那么练江则是大拇指，掌心托着的是整个徽州府城，府衙就是掌上的那颗璀璨的明珠。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府城内外的山都不高，但都有名。长青山（即乌聊山）是徽州府城与歙县县城的界山，邑人毛甘曾在其上筑城，孙权大军一到就土崩瓦解了。现在山上建有长青中学，我曾在此校任教十六年，至今，晨曦中的读书声仿佛声声在耳，夕照下的美景依然历历在目。长青山的北端连着斗山，斗山上曾建有斗山书院，明代著名学者湛若水曾在此任教。长青山的南端是南门头，宋代时建有宋理宗赵昀御题的“紫阳书院”，清朝康熙和乾隆两位帝王分别为书院题“学性达天”和“道脉薪传”的御匾，可谓殊荣之极。南门头隔江相望的紫阳山建有山中紫阳书院。紫阳山是大儒朱熹外公的故里，又是其父朱松读书的地方。长青山的东面隔县城相望的是问政山，山之麓曾建有问政书院、新问政书院和古紫阳书院。以紫阳书院命名都是为了纪念朱熹，师法朱子，而紫阳书院不负众望，以独特的教学方式方法和卓越的教学成绩跻身全国最著名的四大书院，在中国书院史上留下了辉煌的一页。元明清三代，府城还曾建有南门书院、天都书院和飞布书院。

书院是有别于官办学校（府学、县学）的一种民间办学机构。在这样一个地处万山之中的偏僻的弹丸小城，竟然办有如此之多的书院，办有如此著名的书院，在全国实属罕见。崇尚知识、创办书院充分体现了徽州人的生存发展理念，书院成为徽商谋求发展的特训基地，成为徽州人的精神家园！

府城外练江西岸是西干诸山。许宣平隐居于城阳山，诗仙李白睹其诗，慕其人，从中原专程来访，练江之畔留下了李白问津处、碎月滩和太白楼。新安画派奠基人渐江、现代著名画家汪采白长眠在披云峰麓，数树梅花点缀着他们的诗魂，漫山松涛呼唤着他们的画兴。

徽城内外的山，无峰不秀，无峦不美，透着灵气，系着文脉。在这片文化积淀深厚的土地上，能产生我国最伟大的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也就不奇怪了！

府前广场人越来越多，汪华的后裔在此举行纪念汪华的祭祖仪式。省内外、台港澳的汪华后裔也派代表来参加了。府衙大门前的台阶成了小型的主席台，贵宾们站在台上，他们庄重、专注而略带沉思。古徽州六县竟有四个县的汪氏族人组织了几十人的鼓仗队参加展演，锣鼓铿锵，旌旗招展，舞姿翩跹，整个广场都沸腾了。这是我见过的最盛大最热烈的一次家族祭典。

修复徽州府衙要耗费巨资，举行如此盛大的家族祭典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修复和家祭的必要前提是盛世和民主。盛世才有足够的修复资金，民主才能自由支配自己的活动。修复徽州府衙不仅体现了盛世徽风，而且保存了徽文化的一个珍贵符号；举行家族祭典不仅体现了民众意愿，而且传承着徽文化的一些精神元素。它们的旅游价值是微不足道的，但它们的文化价值却是意义深远的！

今天，我站在徽州府衙前凭眺，像一只春暖归来的玄燕，在记忆的天空翱翔，眺望这些曾经抚慰过多少岁月沧桑的前贤背影。

山在，河在，徽城在，府衙在，徽文化亦在，作为一位徽州人，还有怎样的奢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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