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章故事】(81)曹应钟

□ 屯溪 董 建

为友人刻“春暖花开”，参汉封泥意为之。

封泥又名“泥封”，是古代缄封简牍、为防人私拆而用印的遗迹——盖有古代印章的干燥坚硬的泥团。所谓“缄之以绳，封之以泥，抑之以印”。由于钤泥之印是阴文，钤在泥上便成了阳文。封泥主要流行于战国秦汉时期，而这时期印章的功能之一就是用印封泥“以检奸萌”。晋唐以后，纸张逐渐普及，导致“封泥时代”的结束，印章也由白文改为阳文为主，进入了使用印泥的“钤朱时代”。

据刘鹗《铁云藏陶》自序记载，清道光二年（1822），四川农民挖地时发现一窖封泥，约百余。携至京师，为龚自珍、刘喜海、吴荣光等人发现、收藏。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吴荣光将6枚封泥摹入《筠清馆金石》，这是已知封泥最早见于著录的例子，但这6枚封泥被吴荣光误作了“汉世印范子”，显然他并未认识到封泥的实质是什么。彼时还有称封泥为“泥印”、“印泥”的。咸丰二年（1852），刘喜海辑《长安获古编》（编定本）摹入在西安所得封泥30枚，始考其名为“封泥”。而光绪二十四年（1898）初辑、光绪三十年（1904）石印本刊行的《封泥考略》则是研究封泥最早一部专著。该书署吴式芬、陈介祺同辑，但书印行时吴、陈二人已然作古，孙慰祖先生认为：“吴氏《泥封考略》草创于咸丰初年，但未入陈簠斋之藏……陈介祺在老友又兼姻亲吴式芬去世后，续为董理，并敦促吴重熹总成此事。以两代人之力前后承接，终使这样一部中国古代封泥研究的开山之作得以刊印传世。”一般认为吴式芬、陈介祺同辑《封泥考略》、刘鹗《铁云藏封泥》是辑录最早的封泥印谱，嗣后有陈宝琛《徵秋馆封泥考存》、罗振玉《齐鲁封泥集存》等有关封泥的印谱。但实际上吴式芬在《封泥考略》之前已将自藏封泥“四百五十馀颗”椎拓而成《汉泥封印册》，故吴式芬《汉泥封印册》为最早封泥实物椎拓辑谱者。为《汉泥封印册》作序者则是清代歙县雄村书法、篆刻家曹应钟。

曹应钟《啗敢览馆稿》与章大来《后甲集》合为一册，商务印书馆于民国二十八年十二月据潘祖荫滂喜斋丛书本影印，为王云五主编《丛书集成初编》之一种。潘祖荫序：“曹念生应钟诗文一册，于黄孝侯处得见，爱其古雅，间有考证，遂付诸梓。念生工篆书，尝客吴子苾丈幕中为其评考金石。集中所咏汉印泥封七古，即吴丈所藏四百有奇、从古著录家所未见者也……”咏汉印泥封七古者，即《啗敢览馆稿》中“吴子苾先生索题汉泥封印册有序”，其序云：“此册乃汉时泥封印榻本，山左吴子苾先生为关中方伯时所得者，凡四百五十馀颗，遐蒐近裒广询博采，方能使奇文斐亹蔚萃一方，诚非一朝一夕之所能致者。关陕为秦汉旧都，故金石瓦墼之类恒集于是。拊器审象，盖古人寄物必有封识，今人每趋巧便，无论匡匧囊橐，包裹儋何，或以布，或以线、或以绳索总其端，而复析纸缠裹之，加印其上。是已汉人不趋简易，多以泥封之，泥湿则耎而腻，傅于所封处，使相箸上，以官印或私印印之，事讫则舍而不用故至今尚存也，当其初箸时，泥未干随印圜方，观其受印处，四方高，中央下，其旁溢而壁立者，若跗之承鄂，凹凸厚薄，椮鎈不齐，如缭以周墙然。今装池成册，命钟为述原委，以视同好，希世之珍不使西方之人独擅其美，幸甚幸甚。且自昔至今究古之家曾无一语相及，是则今之作者真发前人所未发，后之览者亦见前人所未见也。用系一篇，以志向往，惟揣度之辞，问可能相肖否。

今人纤巧古人拙，古人纯朴薄狡黠。细意熨帖不惮烦，恒附双鱼寄珍物。或以捆载或包裹，或以匡箧或囊橐。覶缕琐细殊纷纭，不扼其要恐遗失。今人纤巧尚轻便，一样囊橐与匡箧。百物裒聚贮一器，纠以绳线缚以索。缚讫以纸作结束，层封叠识黏使实。亦复以印钤其耑，只是启封皆裂坼。古人封识虽近似，不竭心计径走捷。囊匧裹载原不异，封以丸泥类圅谷。以绳线索挈其领，以印印泥若扃鐍。交叉背有缠络痕，正面完好无薜暴。官印私印何累累，千年万年何历历。缅昔西汉都关中，百官公卿所窟宅。赠遗缄拑日棼纶，各勒衔名篆从缪。作印代锁益坚固，受者宷验而后发。当时常有岂足奇，事讫往往遭弃掷。荏染千载坚似铁，汉印实不爽毫发。

是物西北为独多，深媿南人不相识。

先生开藩莅三辅，蒐罗金石乐骈集。

今持簜卪驻武林，大启瑯圅示宾客。

官名里名人姓名，四百馀颗侭摹榻……”

曹应钟通过“拊器审象”，观察到封泥的一些现象和特征，如“交叉背有缠络痕”，认为古人寄物必有封识，并详细记述封泥的使用过程：初以软而湿腻的泥覆在欲封处，再以官印或私印钤盖。对于封泥的时代是在汉代，其时学者认识是统一的，他们发现用来封泥的印有官私印的区别，封泥的文字内容则有“官名里名人姓名”，正因为有这些历史信息保存，故认识到不能因为封泥为泥质而忽略，而是要“细细考据伦题跋”，应与金石等量齐观。由曹应钟所处时代，及其对封泥的认识，足以证明他是较早认识并正确阐述封泥用途的学者之一。曹应钟的咏封泥“七古”，是应吴式芬索题而作，可见曹应钟不仅是吴式芬座上客，还因为曹应钟对封泥有真知灼见而使然。

潘祖荫祖籍为徽州歙县大阜人，存曹应钟诗文的黄孝侯即黄钰，休宁人，咸丰进士，散馆授编修，官至右侍郎。工书画。有工具书载曹应钟为咸丰时雄村人，字号念生、耳山，斋名“九千三百五十三字斋”，孝廉方正，有《九千三百五十三字斋印谱》、《金石过眼录》。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藏有曹应钟篆、隶书轴各一。隶书款识：“道光龙集彊梧岁阴在汁洽招摇北指日会析津月上弦乙卯歙曹应钟”，彊梧即强圉，天干为丁，汁洽之汁一作协，即地支之未。招摇为古星名，即北斗第七星摇光。亦借指北斗。北斗星斗柄指北，天下皆冬，故曹应钟隶书轴作于道光二十七年（1847）冬。隶书轴钤“应钟行四十三伯庸父”，“九千三百午十三字斋”朱文印。据“应钟行四十三伯庸父”推算，曹应钟生于嘉庆九年（1804）。伯庸当是他的一个字或号。

曹应钟之《九千三百五十三字斋印谱》未见，不能识其印章面目。多年前友人曹迟曾提供一枚雄村土中所出的“邺中应钟”白文印蜕，此印气息古朴，当为清人所制，虽然没有边款，但为曹应钟用印问题不大。邺中即邺城，遗址位于河北省临漳县。公元前439年，魏文侯封邺，把邺城当作魏国的陪都。汉建安时,曹操据守邺城,建了著名三台：金凤台、铜雀台、冰井台。曹氏父子喜好文学，招揽文士，成就了“三曹七子”，为文学史留下了“建安风骨”的佳话。到明代，竟陵派领袖钟惺还作有《邺中歌》，概述了曹操的一生。“邺中”可能是曹应钟用以喻曹姓。

存世古代官印，有一些是殉葬的冥器，但用来钤泥的官私印却是当时的原印，故封泥对研究古代印章具有不可替代的学术价值。而封泥本身也具有很高的艺术性，其自然残缺斑驳，古朴率真、莫可名状的意趣，文字线条，若明若现，虚实相生，极富变化。近时印人多有以封泥入印者，而吴昌硕、赵古泥借封泥形式创出了独特的艺术风格，吴昌硕说“方劲处而兼圆转，古封泥时忽见之”，可谓知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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