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伟民
咸咸的汗、猩红的血、杭唷杭唷的吆喝声把古道唤上了山巅,唤进了云层。古道热闹了。踏在身上的第一个行人,蹙了蹙眉。他的长袍在踏上石级的时候,下摆被一块尚存许多棱角的山石扯破了襟。古道不敢大声说话,只在黑夜到来时,才轻轻地嘱咐她的孩子,不要显山露水,更不要与人为敌。山石听不进去,委屈得撅起了嘴巴。山石说,我不愿意呆在这里,我要和他们一起走沪杭,见识大世界。古道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孩子们的梦想也曾经是她年少时的梦想。对于有梦的孩子,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山石真的调皮。调皮的次数多了,扯破的下摆多了,最终来了一个曾经的修路人。一把平凿一个锤,叮叮当当了三五个日出日落,忍着巨痛不敢声张的山石终于知道了母亲的忠告,绝不是空穴来风。少了锋利的牙,它再也扯不住飘动的下摆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白天比黑夜热闹,年关比平时热闹。山石喜欢热闹。它喜欢听行人讲故事,哪怕只一两声,只要是外面世界的故事都是新奇的。最快乐的时候,莫过于三五个走累的商贾,丢了包袱,一屁股坐它身上,海阔天空神侃上一两个钟头,那才叫一个惬意。人世间的圆滑诡奇听得多了,山石渐渐通了灵性,一张原本布满皱褶很不平整的脸,越发圆润起来。任何物事只有在不着痕迹,毫无棱角,逢场作戏,笑颜常开的时候,才能人情练达、世事洞明、游刃有余。一块石头又何尝不需要如此呢?
山石传递着它的见闻和心得。一夜之间,一条古道的万千山石长大了,通体圆润。不再突发其想,只求做好眼前。山石们通力协作着从一个古老的徽州通向了杭州。山石的愿望,实现了。
以上的文字是我杜撰出来的。当我踏上绩溪徽杭古道的口子上时,竟然就有了幻境,那些文字就突然跃现了。
歙县绩溪是邻县,两县也就20公里上下,走上一趟远比回一趟老家省事。只是少有闲暇,加上地域划分时归了宣城,多少竟然陌生了。我不是个知识渊博的人,自然无法知悉人文渊薮的徽州,竟然藏掖着这样一条古道。
这是为一些家境贫寒,无力交付船舶费用,又不得不离家讨要生活的后生准备的。背上苞芦馃,山风携着母亲喋喋的嘱咐,并排走着,踏上了下一个征途。水是无需带的。沿着古道的巨石上处处淌着甘霖。折一段蒿叶,做成水笕,一弯头,就能喝个饱肚子。更加不用担忧路途远会露宿街头。古道修建者,早就料到了行旅的不易,算好脚力盖好了路亭。在天空放暗,夜晚来临时,大大方方地走进路亭,解开包袱,取出衣物,或垫或盖,一个平石上一躺,就把行走的劳累交给了缓缓响起的鼾声。
2009年的冬天,我走在了徽杭古道上。
组成古道的山石或大或小,呈灰褐色,沿着左边山体的走向不甚平整蜿蜒而上,一直淹没在山的腰外的层层云海之中。古道只有起点,不见终点。安放古道的石块,都是依赖人力凿的路径。古道右边就是数丈深的山崖,越往上走,山崖越深。对岸,是更为峭拔的巨石,或直插云宵,峻伟险恶;或憨憨作态,僧道卧笑。一个模样,只要放开想象,都可以幻化出心中的物像来。古道中间或一些长条石,右面小半块悬空而放,让人难越雷池。胆大者,探头一望,便迅速回撤,默不作声,手掌连拍胸膛,需自我安慰上好一阵,方才开口,连说“好险”。好险,一指心情,二是赞叹。徽杭古道的奇峻略见一斑。
已经无法还原修建者的模样了。他们或孔武或瘦削的躯体都已还归了尘土。历史没有记载,人们的记忆里没有传承。今人的登临和凭吊,大抵带了双脚,花一身气力“征服”了古道,然后,携一身汗水回去,洗一个澡,便轻轻脱掉了记忆,痕迹无着。遇上几个文人骚客,除了记上一两段游记文字之外,还能剩下思想呢?也许有,也许没有。
一路走来,我像太多的征服者一样,只是出了一身的汗,然后让汗水冲走了思想。独独不同的是,我在记着古道上每块山石的模样。它们是有灵魂的,像人一样,是我的朋友。只是相见恨晚。我不敢思想。思想一条足以震憾人心的古道,是需要足够的学识的。可惜我没有。
我的记忆让我觉得,古道上的块块石头,都是最踏实的历史见证者和记录者。它们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位史记作家。只是我读不懂它。或者说不完全懂。
新闻推荐
本报讯 今年以来,歙县以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为着力点,坚持实施“招大商、引大资”战略,形成大抓项目、抓大项目的良好局面,一批投资规模大、技术含量高、经济效益好、核心竞争力强的龙...
歙县新闻,有家乡新鲜事,还有那些熟悉的乡土气息。故乡眼中的骄子,也是恋家的人。当我们为生活不得不离开歙县而漂泊他乡,最美不过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