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大学三年级时的冬天父母从外地旅行归来顺道经过我

□ 柚子   

大学三年级时的冬天，父母从外地旅行归来，顺道经过我就读的A城，给我带来了几盒洋巧克力，同时，还带来了一盒天津麻花。简单的纸盒上赫然映着三个大字:十八街。当时的我对十八街全然不知，但是天津麻花确实鼎鼎有名。

那时的A城，在大街小巷上经常能看见一辆人力三轮车的后面架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玻璃橱柜，里面整齐地码放了一堆堆金灿灿的大麻花，车前的把手上装着一个简单的扩音装置，循环反复地喊着，“天津大麻花!天津大麻花!”就像初学钢琴的人在练习C大调，一字一音，铿锵有力。“大”字读得特别用力，“花”字读成了第四声，婉转调皮的天津话响透拥挤热闹的集市。

简陋的三轮车、稍显粗糙的玻璃柜以及穿着白衬衫露出胸膛的叫卖人让我对这种食物心存芥蒂，在当年，就对它失去了兴趣。于是，那一盒十八街的麻花静静地躺在抽屉里，它实在勾不起女孩子们挑剔刻薄的味蕾对它的兴趣。

与之相反，那几盒入口即化香醇甜美的洋巧克力完全符合女孩子们对食物的所有要求，它们美好得就像青春岁月里的爱情故事一样，轻易在各个寝室间流传开，禁不起消耗便见底了。但那精致的洋铁盒还被我保留着，拿来存放信件和照片。

直到一个清冷的午后，连日来的冬雨耗掉了我们太多的热情和能量，泥泞潮湿的马路和江边呼啸的寒风让我们实在没有走出寝室的勇气，连去食堂都如同赶赴刑场，需要义无反顾的力量。

一盏盏橘黄的灯光下，我们的胃开始击鼓鸣冤。于是，抽屉里的那盒麻花蠢蠢欲动了，伴着从落地窗缝吹进来的一丝冷风，我们突然就闻见了它透着淡淡油腻的酥香。

赶紧拆包，分食。

一口下去，香脆的麻花末像面包上涂抹的糖霜一样纷纷落在我们的鞋面上，于是，我们一手翘着兰花指轻轻地捏着麻花，一手小心翼翼地托在下面，在“饥寒交迫”的时刻享用起来。然后四个女孩子几乎同时挑起了眉峰，睁圆了眼睛，口齿不清地赞叹道，“呀，味道实在不错啊!”刚刚触到舌尖时，它是咸的，细嚼两口后，面粉就与唾液发生了反应，那是面粉自身带来的香甜，咽进喉咙的瞬间，却又品出了淡淡的辣味。

对床的女生把她的麦斯威尔咖啡也奉献了出来，我们每人冲泡一杯，啜一口咖啡，嚼一口天津大麻花，缭绕的香气在口齿间流转。那个飘着冬雨的午后变得无比温暖，我们互相取笑，原来吃麻花也能吃得这么优雅这么小资。

那盒麻花伴着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我记住了它丰富的口味，有椒盐，有什锦，甚至还有水果味，但最喜什锦的。

多年后，我开始工作，七八月的盛夏天天奔波在歙县和屯溪之间。两岁还不到的孩子被送进了幼儿园，天天哭闹着，不要上学，不要上学。每天，我的生活就像打机关枪一样，早出晚归。早晨万分不忍地与他作别，晚上，又满心期待地回家与他相聚。没有时间慢条斯理地去吃早饭，甚至连晚饭也是草草地扒拉两口，而单位中午的工作餐又实在如同嚼蜡。

就在这时候，一位从天津出差回来的朋友送来了两盒大麻花，依旧是十八街，依旧口味俱全。每天早晨，我从包装盒里迅速地抽取一根，便坐公交转班车往单位奔去。一路上，我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故作优雅，只是一个需要果腹需要及时打卡的赶路人。于是，我再次发现了它的好，不仅便捷，最最重要的是，它实实在在的个头果真管饱，一根下去，直到中午都不会让我再生口腹之欲。同几年前的那个冬日午后一样，它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

透过七八月早晨火辣辣的阳光，看着它扭曲纠结的身体，突然发现，那不就是我当时的处境吗?工作和家庭就像两根香脆的酥条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它们一样香甜但也一样脆弱，我不知如何下口，为了顾及两边，便一口咬了下去，结果就成了这般五味杂陈的生活。

到现在，对天津的印象还是只定格在那几盒麻花上。我想象着当年的十八街在一阵阵滚热的油香中终年响着“天津大麻花”的叫唤声，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声调流转间随同岁月一起历经寒暑，就像它身上的那几根青红丝，成为了寻常生活中的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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