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 晰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期,我从工厂下岗后回到了家乡。开着小店的父亲似乎没经多少思索,就把小店盘给了我。其实说“盘”也只是个形式。一年后我谋了个“代课教师”的名号,也算有了新工作,把小店交还了父亲。父亲依旧又很认真地盘了一回,也就再形式了一回——亏损了好几百块——父亲说——我只是一笑,你儿子不是经商的料,亏了也只能说明你眼光不好了。父亲也笑了。守着一家5口的土地刨食的父母,斤斤计较和宽容大度是并存的。而我却是个大咧咧的人,也许艰辛的生活还是没能磨去我的棱角吧。这次短暂而失败的经商经历,却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我对一种叫顶市酥的徽州特产熟稔了不少。
当时为我小店供货的是歙县呈村降的一家食品加工厂。跑供销的就是老板本人,一个瘦瘦身子尖尖脑袋的人,这样的长相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干练会算计。老板口才好,说起话来像打机关枪,生产的顶市酥口味也还不错,批发价在一块五左右,可以卖到一块八,一包赚个两三毛钱。关键是店家可以退货,因此少有后顾之忧。
那个时候,徽州人对顶市酥总是表现出一种少有的热衷。只是我并不完全知道,这种热衷是如何刻进他们骨子里去的。曾经问过村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老人的说法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徽州的一句俗话:拜年不带麻酥糖,劝君莫要入厅堂。
翻看徽州当地的志书,上面的记载虽然不多,却也算明白。顶市酥始产于南宋,闻名于明清。是用炒熟的芝麻研粉和糖加料制成,用一张小红纸包成长约3厘米、宽约2厘米的长方形,白中显黄,抓起成块,提起成带,进嘴甜酥,满口喷香,不粘牙不粘纸,其味香甜,质感松软,至今700多年历史,甚至可以说,顶市酥的脚步,当是紧紧伴随着徽州的形成和发展的。
徽州的历史上总少不了明代开国君王朱元璋的影子。顶市酥只是一种酥糖,内敛谦恭的徽州人断不会用“顶市”二字为酥糖命名,自然这名字就是朱皇帝御赐而来的了。朱元璋兵败流落徽州避难,一日在大山里行走,肌肠辘辘,突见一人家,便走了进去求食。主人家是一农妇,虽不认得真龙天子,但见其相貌伟岸,必是一个人物,因此也就不敢怠慢,就把家中仅存的一块饴糖拿了出来,碾了芝麻,做成了一块酥糖。朱元璋一吃之下,竟是满口生香,精神大振,脱口说道,这是市上顶好的酥糖。皇帝开了金口,顶市酥摇身一变,从一家一户自做自销的模式中走了出来。许多精明的手艺人更是抓住这一商机,支起了作坊批量生产。顶市酥红了,一红红了数百年。
对于一个皖南农村来说,九十年代的发展变化,特别是观念的变化,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飞跃。在经济和市场的冲击下,人心变味了,顶市酥也变味了。不知是哪一个正月里的清晨,父亲开了店门,却发现前来选购拜年礼物的人把眼光盯向了烟和酒。顶市酥失宠了。“滚来滚去两盒麻酥糖,最后只能倒进猪食槽里喂猪,拜年还得实惠点。”这是当时我亲耳听到的对于顶市酥最多的议论。顶市酥真的变味了。生产的商家为了牟利,掺进了大量的面粉,饴糖也用白糖甚至糖精所代替,那时的顶市酥就像是面粉和着的糖水,不但不能提起成串,甚至打开红纸包连成块也难以做到了。拜年的时候,若再提上两盒顶市酥,就等于在打亲眷和长辈的脸。
我问过从头细到脚口才颇好的老板,他表现出了一种无奈。大体是,什么都在涨,可厂与厂的竞争却特别激烈,价格抬高了销售就吃力,为了不少自己的那杯羹,作为企业也就只能以次充好云云。而恶性循环的结果,只能以这一徽州名特产的退市宣告终结。唯一没有消失的是摆在家家户户八仙桌上招待客人的果盒子,圆圆的果盒正中间还为顶市酥留了一个位置。不过那仅仅只是摆设而已。没有人会剥开那层红纸把曾经的芬芳送进嘴里。人们留下的是一个红红火火的象征或者回忆。
随后的日子,每一个国人都能从物质的日益丰富中感受到变化。缺吃少穿的岁月成了过往,顶市酥风光不再,并不能完全迁罪于无良的厂家和商贩。人们选择更贵重一些的商品去维系越来越稀薄的亲情,希望那份稀薄会再次浓稠起来。
2014年新年伊始,我曾走访过歙县、休宁多家顶市酥的生产厂家。如果与市场的疲软比起来,人站在这里却是另外的一种感受。芝麻的香味,饴糖的甜味,是不需要味蕾的品尝的,一个鼻子就已足够。在歙县呈村降,我没找到曾经的生意伙伴,但这里却依旧是传统糕点的密集生产区。在一家食品加工厂内,从事压糖包芝麻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师傅,他介绍,自己七十多岁了,从事这手艺快六十年了,每年中秋过后,就会被厂家请来帮忙。主人家也五十多岁了,与他的交流中得知这一作坊是祖上传下来的,传了几百年了,虽说现在赚不了多少钱,却也不舍得丢弃。休宁县状元广场边上有一家自产自销顶市酥的小作坊,主人叫雷爱玲,虽说才四十出头,却是这一行的行家里手了。手艺是从娘家带来的,出嫁之后,一直为娘家的厂子打工,三年前终于决定自己单干。丈夫姓项,她家顶市酥的红纸上打上了“小项食品厂”的字样。与众多的老字号相比,小项的名头不大,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家的生意。雷爱玲每天都要加工50斤左右的顶市酥,每天都能卖个精光。“天天做天天卖,力求卖完。”雷爱玲操起一块晶莹剔透的饴糖放在了香气四溢的芝麻粉中,一小会儿工夫,饴糖变软了下去。雷爱玲用一根擀面杖把糖块擀平擀长,包裹上芝麻,再擀再包,包成七层,再切成小片包上红纸包。我终于明白了顶市酥“提起成串”的秘密,也了解了传统工艺的顶市酥加工中,是绝不掺杂面粉、米粉的。这样制作成的顶市酥每斤卖15元左右,而每斤芝麻的成本就要十多元了。主人说,赚点薄利维持生计就好。
雷爱玲喜欢言谈,零零碎碎地说了好多话。我也从她的话语里看到了顶市酥重振旗鼓的希望。一个徽州名点,是少不了这样坚守的一群人的。春节期间,如果让人看见,在家乡进进出出的行人手中,提着的只是两盒顶市酥,礼轻情重地去拜年,我看那份刻在骨子里的亲情就会重新复活起来。
新闻推荐
□ 万多蓉晨刊讯 “温馨提示:您好!据天气预报预测今晚将有大雪,近期也多雨雪冰冻天气,希望您能及时做好农作物、禽畜防寒防冻工作……”这是休宁县海阳镇2月12日给辖区居民群发的...
休宁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休宁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