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田山观竹

□谢光明

前往祁门县一个高山村落高田山，车子如一只红色甲虫，在茂密的草地曲折穿行，乡村公路两旁的竹子大幅度弓下腰，从山坡上垂拂下来。时不时有竹叶拍打车窗，猝不及防洒下一串细长晨露在车窗。晨光穿过密密匝匝的竹叶，穿过玻璃的水珠透进来，像一群飞散的萤火虫，在我们脸上跳动，将迷离梦幻的景象映入眼帘。车子钻出竹林甬道，进入村庄，有如游船靠近码头。村庄是个与世隔绝的岛屿，四周竹海浩瀚，绿波荡漾。

皖南多山。无论陡峭的山势突兀着怎样的冷峻，竹子款款弯下腰身，低着眉，抹去山的棱角，山就没了脾气，多了温顺。香山居士说“植物之中竹难写，古今虽画无似者”，竹子难以描绘，在于难以捕抓它的动态。柳树妩媚，它是静的，“万条垂下绿丝绦”，像一位松了发髻临湖而坐的女子，静静地看着水中的自己，让人一眼就发现它的美。柳树主干粗大，不但限制了自身活动，也限制了观者的想象，竹子则不然，它整个纤细的腰身能款款摆动，像一位在风中奔跑的青春少女，每一片叶子都在飘逸着灵动的生命，因此，人们难以全面捕抓它的神韵与风姿，再好的摄影师，面对咯咯笑着跑过的少女，总嫌快门跟不上她的节奏。

温暖的阳光里，篾匠师傅坐在院子小板凳上，手中长长篾片，犹如灯光下女子手里的毛线，织一行放一针，上三片下两片，经娴熟手法的编制，篾片短了，一个竹篮子圆了起来，日子也就长了。竹子被篾匠剥离了野性，从此像个紧跟着娘的农村娃，去茶园和菜园，盛碗筷装衣物，每日参与到一家人的烟火日子里，冷暖与共。

羡慕高田村的村民，他们每个人都过着文同向往的生活，“朝与竹乎为游，莫与竹乎为朋，饮食乎竹间，偃息乎竹阴。”竹筷子莲花般开在竹筒里，竹篮子悠悠然挂在钩子上，竹椅、竹床丫鬟般随时准备伺候主人。一根扁担默默地斜靠在楼梯的角落，引起我的注意。原以为，扁担该是用挑选出来的粗大笔直的竹子制作而成，其实不然，这家男主人说，制作扁担要用山顶弯曲的小毛竹，因为山顶小竹子经历更多风雨的历练，韧性好，抗压力大，能担负重任。我忽然对这根扁担心怀敬意，它就是这个男人，他们共同挑起这个家庭重担。

夜晚的高山山村，“蝉鸣鸟噪，人响寂历”，静得能听见云疾走的足音。“月色穿帘风入竹”，竹叶沙沙剪碎一轮明月，密簇竹林里，星星点点月光的碎片，那些繁星，犹如飘落的夜樱花瓣，荡漾在清溪碧潭，在头顶摇曳，闪耀璀璨的一袭夜色。山风忽起，吹袭村庄，被竹林挡住。再大的风，遇上竹林，都如掷入湖面的石子，除了在竹林上空激起一层涟漪，很快被竹林吸纳得无影无踪，村庄依旧安然恬静。晚风涤荡，暮色沉沉，星空犹如许多温柔的瞳孔围绕熟睡的高山村落，犹如渐起的晨光洒在静谧湖面。听，有仙乐传来。那是银河在缓缓弹奏音符，是众星在村庄上空低吟浅唱。竹林上空飘荡的音乐，使竹叶飒飒而动。大自然在村庄四周演绎多彩夜色和斑斓旋律，可是村庄已安然熟睡，甚或是村庄已融入此时缱绻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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