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寿千年探寻徽州手工构皮纸

江祖术和儿子江德成、儿媳汪立菊 旧纸糟 压纸石 荡纸帘□ 陈琪

听闻中国科技大学科学传播研究与发展中心主任、手工纸研究所所长汤书昆教授要到歙县寻访手工构皮纸，有些愕然！除了早已消失的澄心堂纸外，在本人的调查寻访中，从无其他手工造纸的记忆，在徽州的地方志和民间谱谍中也未发现有关手工造纸的文献记载。甲午初春，陪着汤教授和他的团队去了一个叫棉溪的乡村……

一、歙县棉溪 一个藏在新安江畔的造纸村

棉溪村在新安江畔一处拐弯的山湾里。在村委会找到了今年59岁的村长汪成棋。听说要采访造纸业，他脸上杨溢着笑容，指着村前的小溪说，大集体时，棉溪整个村都做手工构皮纸，这小河边一排排都是沤纸浆的水池。

汪成棋说，这里的皮纸主要是生产性用纸，糊茶箱，包雪梨，包糕点，包蚊香，做纸伞，老人去逝用来垫棺材，包石灰。过去还用来写阄书、契约。正因为它的用途平凡而不被人们所重视，没有文献记载，所以在地方志和民间文献当中找不到资料。现在人用得少，有人订货就生产，没有人要也就不生产了，现在村里只有江祖术一家人会做这种手工纸了，慢慢地棉溪手工构皮纸也被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二、江祖术 徽州手工构皮纸世家

江祖术今年79岁了，精神状态很好，一口浓浓的方言只能依靠翻译才能明白。他说自己15岁跟父亲学做手工构皮纸，做了55年。父亲叫江承恩，父亲跟爷爷江荣林学的，以前整个棉溪村80％农户造纸，现在只有一二户人做了。

江祖术是江氏第三十三世裔，他说棉溪有两汪两江，汪姓来的早一些，先来为主算是原住民，江姓从篁墩迁到北岸到五渡，再从五渡迁到棉溪。

江祖术妻子汪寿花，前几年去世了，洪济村人，看中的是江祖术家做纸条件好，19岁就嫁过来帮忙刷纸，生了5个孩子，3男2女。现在在家做手工构皮纸的是小儿子江德成，他今年48岁。他说1981年在村集体做纸，1984年自己做。去年还做了几万张，今年有订单还准备做。

妻子汪立菊今年46岁，20岁嫁过来做手工构皮纸一直到现在，每年茶叶结束，就开始打皮纸了，特别是8、9、10月份更忙，女人的工作就是把抄好的纸往墙壁上刷，等干了再撕下来，50张一刀，一天要刷五六千张，非常累的。

不过做手工构皮纸收入在那个年代还是不错的，每年一个家庭做手工构皮纸收入一般在6000元左右，所以附近村里的大姑娘都愿意嫁到棉溪来。

三、手工构皮纸 千锤百炼出山溪

汪成棋告诉我们，手工构皮纸的原料就是山上的栗树（歙县方言），因为不懂方言，我们让他带我们上山寻找这种栗树。其实这是一种构树，一种附着地面或附着其它植物生的藤构，这种藤构树皮韧性很大，纤维很长，非常适合做手工构皮纸。

江祖术说，一般100斤原材料可以做26斤优质纸张，普通纸张可以做30斤纸。以前是100斤皮收购价是20元，现在已经涨到100元了，就这样也没有人专门去做了，只能自己砍树自己剥树皮了。每年四五月釆茶季节过后，就开始采树皮了。打好的原料一般会加一些纸张进去，要做好一些的纸加30斤，差的加50斤，最纯的不加纸张。常常用草纸、竹纸、水泥袋加进去。也用毛竹浆加进去，嫩竹发枝枒，砍断放在池中用石灰泡二个月，打成浆好用，往往一池用30斤左右石灰进行沤泡，还要用香叶（山苍籽叶）做纸药，浸泡一个月，增加绵度，控制厚薄，颜色用化工原料。

手工构皮纸程序有二十多道，简单地说就是皮打下来，浸一天，第二天放锅里烧，把壳去掉，再用石灰放在锅里烧，洗干净，去杂质，再浸泡，然后粉碎，用脚臼冲。1984年以后用机器打碎，粉碎后用袋装好放在水里洗踩，洗干净后放纸糟里加香叶，打浆机里，然后就捞纸。捞好后要用压榨，通常用把纸平摊在平整的石头上，用一块木板压着，再通过杠杆原理一天固定，一头不停地增加选择相当重量的石头。半小时候加一块石头，开始水多时就要慢一点，快干了就可以重一些。压快了纸张变形，有裂痕，不好用，只能循序渐进，时间12小时左右。一糟纸浆捞300张，一天捞1000张，工作13小时。手工构皮纸规格有八种，不同规格用不同簾子去捞。

四、家庭文书 棉溪纸远销路线图

棉溪手工构皮纸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无法考证，汪江两大姓氏，谁是祖传，谁是客传也不分你我，好在他们并不争论这些。20世纪80年代棉溪村家家户户“打皮纸”，据了解，集体造纸时纸厂各种工人有120多人，年产量大约20万张，是深渡周边富裕的一个山村。

江祖术老人至今还保管着一套记事本，有棉纸生产销售成本，纸客的通讯地址，以及外地来棉溪买纸的订单，特别是记录了棉纸的去向用途。从中可以看到棉溪人工皮纸销售到浙江海宁、金华、兰溪、平湖、绍兴，江苏常州，上海，江西以及本省的祁门、黟县、歙县等地。它的书写绘画功能虽说不大，仅仅是乡村用来写契约阄书，可它的生产生活用途十分广泛。徽州本地主要用来作茶叶出口包装箱贴纸，特别是祁门红茶出口用量较大。

在江祖术账本上可看到这样的记录：1987年1月5日，祁门县茶厂到棉溪购买人工皮纸的记载，数量有二万张，付款660元，还上交大队管理费33元，税金33元，经手人为汪德仁。

还能从记事本中得到这样的信息：歙县老竹铺人订纸包装大方茶叶，祁门芝溪人订纸包雪梨，金华市仙桥人订纸做酱油封泥纸，浙江绍兴人订纸做日用油纸伞，兰溪人订纸做日用蚊香，黟县渔亭人来订纸包食用糕点……

这些真实记载不仅为研究徽州手工构皮纸展现了一个全方位立体信息，也为研究徽州民间家族史、人类社会学等学科提供了丰富的资料。

五、手工构皮纸 渐行渐远的徽州民间手艺

江德成告诉我们，浙江省金华兰溪的舒根有、傅汝贵今年又来订货，虽然量不大，还是接了这单生意，准备茶季后再生产。江祖术老人认为，找过来的都是老纸客，几十年的声誉不能丢，几百年的手艺不能忘。

江祖术老人收藏了一些手工构皮纸。当他小心翼翼从橱柜中搬出保存较好的各种颜色的几刀手工构皮纸让大家看时，汤书昆教授想买回去做些标本，老人吞吞吐吐地说只能出让三刀。他女婿补充道，老人年纪大了，这是他留着自己“老”了用的。做了一辈子纸的人，何尝不想与自己做的纸为伴呢？

村里有一位百岁做纸老人，他叫汪叙茂，2009年1月还被中国老年人协会、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授予第7届全国健康老人称号，原来在大集体时生产手工皮纸时，他因身体强壮做原料加工。老人现在身体很好，只是耳朵已经听不见了，当年做纸的那些美好记忆也只能埋在他的心中，再也不被人们所了解。

江祖术的老房子是建在山坡上的一座古民居，门牌号为“深渡镇棉溪村030”。近百年的老房子见证着江祖术一家的变迁，也见证着棉溪村手工构皮纸的兴衰。当年抄纸用的石糟还在，榨压皮纸的杆杠和条石还在，捞纸用的竹篓也还在……

对这项即将消失的民间手工艺，村长汪成棋说，棉溪村现在还有一些会做手工构皮纸的老人，也还保存一些古代手工构皮纸的生产工具。一方面我们可以恢复这项传统的手工艺，让棉溪的手工皮纸继续传承发展，力争能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得到保护；一方面可以作为一项旅游项目，融入到新安江山水画廊旅游项目上。

汤书昆教授主持“中国手工造纸基因库”的项目，用了8年多时间，考察了近200个造纸村庄，走访34个省、市、区的手工纸作坊。散落于中国大地的手工纸丰富程度令他始料未及，他认为徽州手工构皮纸的存在是中国手工纸一个重要的节点，为研究中国造纸业的分布、手工纸的原料和生产工艺提供了重要的实物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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