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上西武岭

□ 陈 琪

上西武岭也有几次了。再上西武岭是在癸巳年的隆冬，我们从黟县向西，过南屏，过古筑，过官路，过岭脚。沿着古人外出到江西的路线，不过我们走的不是古道石板路，而是开着车贴着武亭山麓而上，上了西武关，我们又沿着盘山公路而下，进入祁门县柏溪界折回。致于要走这样一个来回，我想是要感受和体味一下西武岭。

记得那年，第一次上西武岭就喝高了，岭头下面一道山湾，是林场一个工区，工区二三幢房子，三五户人家。他们任务也就是植树造林，护林防火。那是个冬季，上得山，看了防火道，又看了护林哨，第一次感到茫茫林海的壮观。下了山，又“找”了一阵冬笋，也算是检查工作。午饭就在食堂，菜除了一碗牛肉从山下买的，再就山货。香菇、木耳、干蕨，特别是刚刚挖来的冬笋煨刚刚腌好的腊肉，馋得我们直流口水。年少时不胜酒力，勉强二三小杯，搞得领导总为我代酒，心里总怀愧意。那次便小心翼翼要了瓶啤酒，谁知三碗过后，便翻江倒海。那年代日子苦，好东西总想憋在肚子里，车子摇摇晃晃到了柏溪乡政府，领导们在寒暄，我坐在台阶上晒太阳。头昏脑胀，迷迷糊糊，有人叫我去乡长房间吃茶，谁知这一动，酒精发作，吐了一地，一脸尴尬，无地自容。

第二次上西武岭是釆访。一个夫妻护林哨，一住近十年，除了下山背些生活用品，夫妻俩以山为家。孩子带到上学年龄就交给父母，到了周末夫妻轮流下山看一下，来回几十里，一趟就是一天。为什么不能住一夜呢？深山老林不安全，老婆在山上老公不放心，老公在山上老婆不安心。夏天蚊子轰鸣，冬天野猪嚎叫，与毒蛇猛兽打交道，他们俩在一起才放心，也有信心。白天，一个巡山，一个做饭。夜晚，天当被子地当床，照样是灿烂人生。林木就像他们的孩子，哪棵树长在什么位置，长的什么样，多长多粗，他们心里都有一本账。有一次盗贼砍了一棵杉树，现场处理的干干净净，连树桩也用浮土掩盖好。第二天就被他们发现，沿着蛛丝马迹追到山下。盗贼不承认，说有什么凭证。妻子说：那树干的阳面，有三个相连的节疤。他们在猪圈找到了一段杉木，盗贼一看，果然在树干一人高的地方，有三个相连的节疤，只得认罚。丈夫问妻子，你怎么知道，有三个节疤？妻子说，那节疤是我春天修的三根枝桠。我把通讯写好后，发在《中国林业报》，还获了征文一等奖。

第三次上西武岭是寻访古碑。同事徐先生说，黟县和祁门合并时，他翻西武岭去黟县买彩旗，在岭南边的陈村看到过古碑，印象当中就是《西武岭记》。陈村在祁门这边，村子贴在岭脚，古道就在门前，再走就是上岭了。因此，上岭的，下岭的，都要在这里歇息打尖。这里旅店、肉店和包子店生意特好，三家店成了山村的代名词。古碑在村民的门口，做了搓衣板，字也被磨蹭得看不清了，还断了一节，读起来很费力气。但碑文说的是黟县古筑村的孙洪维，为修西武岭出资雇工，自己还亲力亲为，四年时间吃住都在山上，为确保道路质量，他分段包干，并让工人在每段道路的石板头，凿刻自己的记号，如“工”“年”“人”“王”字等等。道路修好后，他还征求行人意见。一个卖油翁在岭上滑了一跤，爬起来，自言自语地说，这路修的是好，可惜有些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孙洪维立即吩咐管家赔偿那人的油钱，又雇请石匠将每一块的阶梯石面凿上防滑的“凹”糟。本来约定每块石阶上凿两条，结果石匠们都为孙洪维的善举所感动，许多石阶上自愿凿了三条甚至四条糟。

这一次上西武岭是写徽州古道，我们在岭脚将车停好，再沿着古老的石板路，我们追寻古人的足迹，去感受孙洪维修路的艰辛。时值腊月，乡村处处弥漫着年的味道，蒸年糕，做豆腐，杀肥猪，熬米糖。赚不赚钱，回家过年，乡村再也不是包头巾，黄棉袄，而是各种颜色的羽绒衫，皮夹克。路边上停满了小汽车，就连村中的黄狗也眼花，分不清谁主谁客，趴在那里晒太阳懒得去管闲事。

穿过乡村，我们走上后山的古道，正午的冬阳懒洋洋地洒在山麓，山田已经退耕，长着茂盛的竹林。古道已少有人走，留下是那淡淡清新的木材味道。老石板不少被人撬了下去，做了民居的墙脚，或卖给古村重修了街道。不过剩下的古道魅力依然，石板头上那些记号还在，那些防滑的深糟如故，只是不复昔日的繁华，再也看不见运送食盐、绿茶、丝绸、瓷器、大米、烟草驴马队。倒是这里多了一份寻古探幽的情趣，松软的落叶给古道铺就了多彩的“地毯”。一些情侣喜欢这里特别的灵气，借着千年古道的浪漫，祈盼着古道情长的幸福未来。我由是想起一首诗非常应景，“远去市井熙攘，疑入梦境悠然。何处倩得知己，共醉一抹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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