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

□黄山苏米

年纪是瞒不了的。我意识到年岁渐长是近来的事，突出表现为“怕”。骑车提心吊胆，每经一个路口都极为谨慎，一慢再看，缓缓提速。不与人争先不与人抢速，偶有车擦身迅疾而过，心脏会骤然收缩，挤成一团，半晌才能平复。

一个老司机跟我说，他是车越开越怕，才学会驾驶的头三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过六七年时，以为自己有几年驾龄了，车开得最猛。现在开了有近20年了，却小心翼翼起来了，客人再催也不疾不徐，不急不躁。

我完全懂这种“怕”。这绝不是怕死，而是历经风霜雪雨后，对生命的敬畏，对健康的敬畏，对自己的尊重，对家人的责任。这个“怕”，是岁月积淀后的大江明月，静水流深。

会把这个“怕”字荐给朋友，或接到感谢，或不以为然。无论怎样，也不会影响我的心境，该说的我还是会说。这也许是年岁渐长的另一个表现：雍容淡定。它和“怕”一切，滋养出一种慢情绪，对迅疾、锐利、刺目、激烈等高强度、高浓度的事物，保持着距离。

食物上，谢绝油炸食品，减少荤腥摄入，品淡吃“苦”。拒绝烈酒，喝红酒、黄酒；护肤上，偏爱熟悉的老牌子，偏爱淡香，偏爱温和型；运动上，有氧，舒缓，瑜伽；音乐上，轻音乐，纯音乐，至于歌词，由几十年岁月自然来填空。喜欢温润，喜欢舒缓，喜欢微微的弧度。

年龄渐长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回忆。

会拿眼前的事与过去的事比较，比如说眼下的“双减”，会让我想起我的少女时期。那会儿父母年轻，工作忙，对我跟哥哥们一直是放养。我们是在极为宽松的环境中长大的，我读过不少的闲书，它们至今依然滋养着我。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天地广阔的，是自由的。因此，双减以来，当很多父母焦虑时，当很多有识之士为未来担忧时，我是持乐观态度的。

会因某一首歌想起某件事，某个人；会因某种味觉想起某件事，某个人；会因某个熟悉的场景，竭力捕捉记忆里的淡淡的残影，却终于面目模糊。

会忆起故去的人，比如说跟妈妈之间的种种摩擦，比如说忽然想起爸爸偷吃冰糖被我抓个现形……有时微笑，有时流泪，有时候微笑时流泪，有时候流泪后微笑。

有人说，当你开始喜欢回忆说明你开始老了。老了吗？看看镜中，的确是朱颜辞镜花辞树，但却不是悲伤。看年轻的肌肤无瑕，会赞叹“你的皮肤真好”，耳边也会回响很多年前别人对我的夸赞。装扮年轻的是年龄，深沉我们的是年纪。这是自然的辩证法。各种美都要有机会展示，哪有永霸枝头的桃花灼灼呢？

不必伤怀。人生每一段都有自己的精彩，只要体内还伺伏着憧憬和期待，每一段路上都有风景。秋菊冬梅，秋风冬雪，秋凉冬肃，谁说它们不如春花夏木？

有敬畏，有从容，有回忆，便有看风景的心，看风景的路，看风景的时间。如此，陌上花开缓缓归，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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