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峰鼻祖

□左中

天下以“飞来峰”为名的景点很多，那些看上去似稳非稳的石头，都可取名为“飞来峰”。这个法子实在讨巧：对于必须要交代一个没来由的石头来历，“飞来”二字，实在是一个节省口水的万能答案。

爆款版的飞来峰，黄山有一个，那可真叫天外来客：偌大一块光秃秃的千钧巨石，比萨斜塔似地斜立在另一块光秃秃的巨石之上，其视觉冲击力，又岂是“震撼”二字所能形容！对于此类自然奇观，我们只好将其归功于鬼斧神工。这也就难怪87版的电视连续剧《红楼梦》，要拿它来做片头了，在那个片头里，它还被升华为女娲补天时、遗落凡间的一块璞玉。

另一座著名的飞来峰，要数杭州灵隐寺的了。我对灵隐寺飞来峰最深刻的印象，是它那周身刺青般的佛教造像。单从“飞来”角度看此峰，不免显得有些牵强，对此，戴名世也有同感——在《忧庵集》中，戴名世直言不讳地向灵隐寺寺僧提出质疑，他说：飞来峰诸石倒挂，虽形体凹陷玲珑，自有其新奇之意趣，但“飞来”二字，向来为假设之辞。他左看右看，总觉得这飞来峰神似家乡的浮山，仿佛有什么血缘关系似的！于是，便顽皮地调侃道：你们这“飞来峰”，与我老家的浮山隐约相似，我看管它叫浮山的耳孙，也未尝不可！

“耳孙”是一个关于行辈的陌生名词，在祖宗十八代的排序中列于末位。以“我”这个本身为中心坐标，由子孙辈而下，分别是：子、孙、曾孙、玄孙、来孙、晜孙、任孙、云孙、耳孙，由父祖辈而上则是：父母、祖、曾祖、高祖、天祖、列祖、太祖、远祖、鼻祖。当今社会，一方面因大多数家谱遭毁之故，很多人对高祖以上，都已茫然无知；另一方面，因受西方所谓“一代只保一代”的思想影响，对玄孙以下的推想，多漠不关心，这不仅仅是阳寿不允许，还有无谱可续的深层次原因，所以对“耳孙”这个遥远的孙辈，也就格外陌生了。

僧人多智者。面对戴名世的开涮，灵隐寺寺僧不仅没生气，反倒云淡风轻道：“我还真没去过浮山呢，这么说，那我得赶紧去看看飞来峰的鼻祖才是！” 鼻祖位列祖宗十八代之首，与列于末位的耳孙严格相对，这个玩笑不仅开得机智，而且严谨。或许正因如此，两人的表情都亮了，戴名世用了“相与一笑”一词来描绘这种会心一笑，这是一个建立在智力对等基础上的机锋。这样的对话，让我联想到苏东坡与他的僧人损友佛印之间的种种互怼趣事。

巧的是：浮山也有一座飞来峰，只是颜值与名气，皆不及上述那两座。它的籍籍无名，不仅仅因为颜值欠佳，与它没有故事，也大有关系。倘若戴名世与寺僧的对谈，就发生在它的身上，至少它的景点介绍牌上，会多一段“佳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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